鲸鱼破土而生(出租屋sc)
“我认识你那年我十六岁,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是那会的样子,原来你没有,我也没有。”
车体的空间只有被调到最大的音乐,其余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连同克劳德呼吸的声音也都湮没其中,变得僵硬而木讷,他像是死了,可是手指又在止不住的颤抖,他做这一切仿佛是在营造一种将死的氛围。女性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经常不记得谁在唱歌,不知道唱的是什么,他曾经非常喜爱这个歌手。这样的情况非常可怜,他觉得自己总有天会忘记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也终于会有一天忘记他和自己的名字。
手掌很痛,草草用酒精消了毒,他其实腿上也有伤口,而且现在正在流血,只不过他麻木到感受不到丝毫了。
现在接近凌晨,路上没有人,只有恍若太阳的高灯悬挂,一次一次的把他和车的身体拉长又缩扁,像个高级的揉面师傅。克劳德身上穿得其实有些少,头发也乱糟糟的四处乱刺,他精神绷着,什么冷暖美丑他都不在意了。
前几分钟,他接到电话,说他的丈夫被扣押在警局。克劳德继续追问下去,可是警察却一句话都没说下去。
“您只要来就好了。”
“他是犯了什么错吗?”
克劳德在床上看着摆满酒瓶的飘窗,他记得这栋房子刚买的时候,他和萨菲罗斯商量好,要在这里好好地饲养一堆花的。不过很多事情都搁置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木质外壳的唱片机上堆满纸片,钢琴落下灰尘,他们的床铺被撕裂一样一分为二,手臂伸过去的距离完全触碰不到他,他像是耸立的巨山又悬崖似的落下。克劳德伸出手去,发现他今年二十五岁,和十六岁的时候一样,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相当硕大的沟壑,踩过去,随即扑空。
“您快一点来吧……很抱歉打搅您休息。”
警察的声音在那里催促。
“他惹事了吗?你们警部就是这样办事的吗?一个人出了事情,进了局子,连原因不肯和家属讲明吗?”
克劳德举起飘窗的酒瓶,听着警官支支吾吾的语气,他知道是萨菲罗斯又在做什么坏事。酒瓶举起来的时候,整个空荡荡的玻璃里都盛满了克劳德歪曲的身体,他的手,他的脸,他的头发,全都被搅得稀烂,破碎,无助地飘浮在那里面,就像是他整个人都被迫的塞在这狭小的瓶子里。
“萨菲罗斯先生的身体里发现大量毒药,我们无法清楚他究竟是自主的还是被动的。”
克劳德还不知道有人下毒他能分辨不出来。
“那他死了吗?”
“没有,先生。”
酒瓶碎裂,警官一时没分辨出来这硕大的碎裂声来自于哪里,还以为克劳德那里遭遇了枪击。
“克劳德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
破碎的玻璃扎在克劳德身侧,还有一片,正正好好的刺透他俩的结婚照的相框,蛛纹似得爬满两人的脸颊。周围的台灯灯罩被刺破,划开很大的口子,灯光瞬间变得明亮,被撕开禁锢之后,它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加让人喜爱,这栋房子里突然只剩下克劳德的呼吸和电流声,他在硕大的轰鸣之后喘息,劫后余生一样惶恐不安,仿佛有什么推着他的肩膀,掐着他的脖子,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克劳德想要去抓取那些玻璃,却发现自己的手也被玻璃碎渣划上,还有插进掌骨的一块,红血眼泪一样滚烫流出。他垂了垂嘴角,不得不去清理伤口,于是他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中间,用脸颊滚烫地去承接手机屏幕,手指摘下戒指,继续回复警官的问题。
“没事……玻璃杯炸掉了而已。我马上去。”
“好的……好的……哦,路上注意安全。”
克劳德扯下萨菲罗斯高级衬衫布料,用它缠在自己的手上。他走在门口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需不需要整理一下自己,他在立身镜里注视着自己的手,他以一个别人的眼光来审视自己,觉得自己实在是邋遢,之前出门萨菲罗斯会专注他仪表,穿的是什么颜色,领带,鞋子,头发有没有抓好,在刚刚认识的时候萨菲罗斯曾经一度想要给克劳德的头发做软化,让它温和一些,直到折腾了一年,克劳德的头发都是那么一点变化都没有,于是他终于妥协,他说这样也好,能让别人一下就看见你。
克劳德的半截袖上面还沾着自己手上的血,他穿的黑色长裤松散地搭在他的腰上,他还掀开自己衣服的下摆看了看自己的腰,他继续看着自己的胸口,上面有他丈夫差点杀死他的痕迹。
“走了。”
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紧急地走出门去,然后碰地一声锁住门闩。他用的力气太大,飘窗上的酒瓶全都碎裂了,只不过他对此一无所知。他最后一眼看向这个家,这是他和这个家的第二年,是和萨菲罗斯的第十年。前八年他们住在狭窄的出租屋里。
克劳德下了车才意识到自己的腿也被划伤,他一瘸一拐的走进警局里,里面的所有灯都开着,照得克劳德眼睛非常难受,他不得不闭着眼睛听着所有人的声音,闭眼前他看见几乎所有警员的手上都拿着他们的文件,纸面哗啦啦地响动,风吹似的聒噪。现在已经初秋了,不再有蝉叫惹人清梦,身后传来一阵风,吹起他的衣服,裤脚扯着他的伤口,粗糙地摩擦,克劳德此时只觉得浑身冷得打战,好像玻璃碎片进入了他的血管里。
警员看见了克劳德就急匆匆地拉着他,他看见克劳德的手,还细心的问他这手是怎么了。
“玻璃杯子碎掉了,不小心划了手。”
克劳德看了看这个警员,他觉得这人很眼熟,头发有些长,银白色的都堆在他脖颈上,卷翘的角度有些像是跳上岸上的银鱼,带着不同寻常的光彩。克劳德很喜欢在心里打量人,这孩子握着自己的手腕,手心很热,干干燥燥的,心火很旺。他想着,也许从警校里毕业之后他就能大胆地留长了,也许是在下班之后还有着什么贩卖美色的业务。克劳德沉默地跟随着他的,他让自己写下个人信息,写下自己已婚,失业的症状。
“为什么让我来警局,不应该来医院吗?”
警员审视着他的个人信息,听见克劳德这样的话突然抬起头来,他羞赧的笑起来,嘴角裂开的弧度尖锐地收敛起来,存着黑漆漆的两颗从灰炭里扒出来的豆子。
“萨菲罗斯先生怕您担心,我们一会带您去医院。”
他说的很快,像是在编织着什么篮子,克劳德只能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阂,他觉得很热,看了看自己出门时穿的白色旅游鞋,上面沾着凌晨湿润的红叶。鞋帮吐出微微的红色,克劳德没看清,还以为是红叶飞到脚踝那里。
“现在我需要问您一些问题,别害怕,只是正常询问。”
警官突然拉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攥着他的资料。他把克劳德带进审讯室,那里海一片的蓝色,和克劳德此刻的眼睛一样,警员甚至有些恍惚,他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眼睛的人了,他们这群神罗的人都是这样,可是又不一样,克劳德看起来更加沉闷,嘴角微微下沉,眼睛也是,他总是以一种缄默来回应很多,他来的时候很谨慎,四周环顾,想知道自己的丈夫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却在来临之前打碎了玻璃杯,他的神经质全部隐没在自己的沉静之下,他像一片海,沉寂的海,暗流汹涌,暖流四冲,不经意间就全然把人撕扯得七零八碎,尸骨被海底破土而生的鲸鱼大口吃掉,在它鲸落之时最后回到海底。
“姓名。”
“克劳德·斯特莱孚。”
“您丈夫在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在酒店喝下带有毒药的酒,您当时在哪里?”
“在家。”
“在家做什么?”
“看书,准备睡觉。”
克劳德眨了眨眼睛,困意和冰冷的座椅一起袭来,他觉得很奇怪,腿上已经开始麻木起来,他示意那个警员稍稍停止,他觉得他的腿部受了伤。
警员反应很快,拿着碘伏就蹲在克劳德的腿边,他卸掉克劳德脚边的桎梏,掀开他的裤脚,查看血迹的源头,然后用消了毒的镊子拔出那块尖锐的玻璃片,再用蘸了碘伏的棉签把整个创口周围的皮肤擦的橙红色,克劳德在桌台上呜咽一声,常理来说他很能忍受痛苦,但是在这时候他又瑟缩地想要挣扎。
“很痛吗?”
警员看了看玻璃片上沾着的血肉,他问克劳德没有注意到吗?伤口有些闭合,血肉都黏在上面了。克劳德的鼻尖显现出一滴冷汗,他凝视那块沾满了自己身体组织的玻璃,凝视,竟觉得那像是一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团。克劳德异常惊恐,他突然眼前闪现出警员年轻的面庞,他才觉得哪里似曾相识。
“我有和你说过你很像我丈夫吗?”
克劳德的声音颤颤着,警锐地像个被隔断喉咙的鹰,用他敏锐的眼睛视察着这里的一切,他突然觉得很奇怪,可是警员从地面上站起来,看着他突然笑着说我觉得您丈夫的容貌我不能高攀。
克劳德企图从各个地方将他和萨菲罗斯对比,想找到他们相似或者不同,究竟是找哪里克劳德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年轻人眉骨的高度,同时开口询问他的年纪。
“我今年二十一岁。”
“刚毕业?”
“刚毕业。”
克劳德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摩擦,他虽然现在坐在询问的椅子上,却反过来询问他的警员,克劳德发现他和萨菲罗斯很多不同,萨菲罗斯不太会这样笑,对他来说,笑是一种程序,却不是什么真正的心情。
“你家是哪里的?”
“本地人。”
“父母呢?”克劳德发现他的眉骨发育地有些迟缓,在认识萨菲罗斯的时候他也这样,不太会有什么戾气,反而更多的是一种紧绷状态,时时刻刻被挂在蛛网上,随时会从里面往外碎掉。
“我父亲把我养大的,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
克劳德张了张嘴,他桌面上被递过来一杯温水,用来安抚他的情绪,进来的人是男是女他都不知道了,他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落在这个人的身上,他越是贴近越是疏远,越是注视越是模糊,克劳德的心里升上来一股恐惧,他瞬间觉得整个房间都旋转晃动了起来,带着湿润的海潮,带着他的心和很久都没有打开的记忆的匣子,甚至是一股带着死亡的鱼腥味,失去太阳灰土的糟粕味,还有刚才砸破酒瓶遗落下来的,酒的味道。也许那不是酒的味道了,那是萨菲罗斯的味道。
克劳德在很多地方发现了他和萨菲罗斯的不同,比如他的眼睛收敛地并不顺畅,眼睫毛还是有些稀疏,还有脸颊带着很多没褪去的少年气息,总之他也许像二十岁刚出头的萨菲罗斯,却也不是,他那样尖锐,而这个普通的孩子更加温润。一想到这里,克劳德感觉自己终于从一片幻梦里清醒,他松开自己的手,让警员好好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萨菲罗斯在哪?”
“也许就在这,也许死了。”
克劳德惊讶地看着他,他突然笑着的嘴唇闭合起来,嘴角的两颗黑色的豆子变成浅淡唇色的尖锐刺刀,他整个人的温润突然在坐下的时候消失无迹,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克劳德的手腕,他吐出呼吸,全部都喷洒在克劳德敏锐的脖颈间。
“先生,你把我当做你丈夫了。”
“……不。”
“那我继续问你几个问题。”
“你觉得会是谁杀死他的。”
“很多人,他最近财政亏了钱,补不回来,也许别人在追杀他,也许他自己混不下去要自杀。不过我觉得都不可能。”
“你们第一次见面在什么时候。”
“十年前,我第一次来这里读书。”
克劳德不假思索,可是那个人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停顿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皮革质的手套,他很懂怎么用手套一点点地蚕食克劳德手腕的皮肉,他告诉克劳德千万别说谎话,因为他能看清很多谎话下的秘密。
“你们为什么在一起?”
他又问。
克劳德觉得厌烦,可是那个人又得寸进尺起来,他撕咬着克劳德脖颈的皮肉,甚至伸出自己的舌尖企图让克劳德张开自己的心。
“过分了。”
克劳德侧过头去想要把他赶走,却没想到他的手又伸过来掐住克劳德的脸,强迫着他张开自己的牙关,下颌完全酸涩得脱去感知,唾液极速泌满整个口腔,顺着他惶恐干燥的嘴唇滑落到下巴去。克劳德因为这种近乎疼痛但是无法摆脱的酸涩涨着所有的血管,他想要挣扎,挣脱,变成一个正常的妻子,可是这个警员却在他面前疯了一样。
“不过分。”
警员看了看克劳德的眼睛,觉得他始终倔强,倔强到不太可爱,不太招人怜爱,也过分地失去依赖的能力。
“我是来调查萨菲罗斯先生被投毒事件的,不是来玩闹的。如果你觉得难以启齿,那你可以和我讲述你们最难忘的一段时间。”
克劳德的脸颊被捏得青紫,他却始终没哭。警员猛得松开手,然后顺着克劳德的下颌骨,柔顺地揉动他的下巴,叫他把所有的唾液都润湿自己的口腔和嗓子。
“你叫什么?”克劳德恢复着说话的能力,说话的时候骨骼里传来的阵痛像是骨头之间的战争,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硝烟气。
“随便。”
克劳德说他和萨菲罗斯没什么,也没有感情的决裂,也不再像刚认识那样浓情蜜意。至于最难忘的东西,应该是有一次,萨菲罗斯拉着他凌晨去看海。
“那个时候,我有些讨厌他。不太愿意去,可是他说那里有很多漂亮的水母。我第一次来米德加读书的时候得到一个画满了水母的绘本,从此我就很喜欢水母。他拉着摇摇欲睡的我,开了四个小时,然后停在了海边的礁石上。”
“有水母吗?”
“没有,有他给我的戒指。”
“你接受了吗?”
“没有。”
克劳德顺势弯下腰去,用牙齿咬住衣服的下摆,露出自己的胸口,他日久练成的肌肉漂亮洁净,而胸口充满戾气,开口像一只让人作呕的蝉形。
“所以他用礁石刺穿了我的胸口,让我嫁给他。”
“那你应该很恨他。”
“是。”
“那你爱他吗?”
克劳德用沉默回应他。他可以轻易地把恨挂在嘴边,却没有办法确认和反驳自己真的很爱萨菲罗斯。他觉得恨是一种太简单来证明的命题,而爱通常都虚伪到可以伪装得万无一失,相比较而言,很难找到一种非常适合用于人类之间的爱,人类关于正面的情感总是非常复杂,难以界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杂质混迹其中,所以他长久的沉默,沉默,到每一个人走过这间屋子都会怀疑这屋子中的灯光是不是被忘记关上了,沉默到那个年轻的警员无法理解个中原由。
“不爱吗?”
“不是。”
“既然恨能够那么简单地说出口,那为什么爱这样困难。”
克劳德抬头去看那孩子,他突然觉得萨菲罗斯在质问他,他和萨菲罗斯一样对此事一窍不通。
“我只能告诉你,如果萨菲罗斯此刻死去,我会痛哭,直到死亡。”
警员点点头,他说那你还是很爱他的。
“但是如果是我杀死的,那我一滴眼泪都不会流下来的。”
他呆坐在那里,然后有人传来消息,说萨菲罗斯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
他看着克劳德流下眼泪,一直不肯停下。
他没有痛苦,只是一直在哭。
哭泣能带来什么!?
警员站起来,他梳理了自己的头发,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露出浅蓝色的衬衫。
“你现在的婚姻状况应该改成丧偶了。”
克劳德突然自己掰断手腕上的手铐,然后抬起手臂环绕着警员的脖颈,献上自己很久都没有交过去的吻,他不管这周围会来什么人,走廊的灯被人关上,监控闪烁的点亮突然熄灭,这个警局除了这件屋子,其他都灰飞烟灭了一样,克劳德的舌头在里面搅动起来,剐蹭着男人的口腔,他还顺理成章地用手抓住他的短发,然后短发被拉长,拉长,一下扯到男人的腰间,腿后。
克劳德的裤子被大力卸下,然后露出他匆忙离开时随意穿上的内裤,男人看了一眼,问他不觉得很奇怪吗,克劳德更加垂了垂他的嘴角,他很生气,他说很奇怪,这是我亡夫的。
男人直接扒开他的腿来看,他很奇怪为什么他的玻璃杯会炸掉,就在两根手指突破了穴口的时候,紧致的小肉包裹上男人,他才终于问到玻璃杯炸掉的原因。
“因为我砸坏了你最喜欢的酒瓶。”
手指直接碾过克劳德最脆弱的一点,然后径直地怼上他脆弱吐吸的宫口。克劳德惊叫出声,大力砸在他的背上,脖颈艰难地往后仰去,仿佛玻璃也插在他漂亮的宫颈处。
“那你应该被别人操的,他不会喜欢你了。”
“对……因为他死了。”
听完男人更加愤怒,他咬着克劳德的手心手指,强迫他看向自己,然后不停舔舐着克劳德血腥气爆满的手心,血液一直在他的口腔里打转,很难吃,但是克劳德的还能忍受一下。
“你为什么最喜欢那个晚上?那个晚上我没有亲你,没有让你带上戒指,还让你差点死去。”
克劳德本来极度收紧的腰突然停止颤动,他的腿爬上那人的腰,他说这一切其实都一样的。
“萨菲罗斯,你原来只在乎这个。”
萨菲罗斯笑着说他在乎的更多,他抽出水淋淋的手指,然后把自己的全部都怼了进去。他用自己的双手护住克劳德的头,然后不管不顾地就是往克劳德身躯的最深处冲去,充血的阴茎完全刺破克劳德可悲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破裂的声音下,腿上的伤口崩裂开来,血液顺着萨菲罗斯的背部缓缓而下。萨菲罗斯的头发,衣服,全都沾惹上了这鲜红温暖地东西,那个时候想要杀死克劳德也是一样的血液,只不过他不是真的想要克劳德死掉,他只是不理解一件事,他很清楚克劳德爱的人不会是别人,可是他还是依旧选择拒绝自己。萨菲罗斯那个时候年轻,选择伤害克劳德。他现在老道,选择伤害自己。
“那你可以选择爱我吗?”
克劳德几乎失声,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望着天花板,他早该知道的,天花板上画着水母。
“不可以。”
克劳德说。
“因为我还是分不清。”
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刀片,然后对准萨菲罗斯的心脏,趁着他亲吻自己的缺氧瞬息,萨菲罗斯死掉了。
克劳德的脸被喷得全是红得发黑的血液,他抬头发现天花板也全都是血了。
“你说好带我看水母的。”
“你说好你会死的。”
“那你就要做到。”
克劳德看着昏黑的走廊闪过人影,他浑身滚烫走到门口,萨菲罗斯就在那里。
“亲爱的,你杀了个警员。”
“我们会一起逃亡。”
“不回家吗?”
复写(小萨死亡)
对于死亡这个命题,克劳德总是存在一种很难调节的症状。他时常在年迈的人群里徘徊,尝试寻找什么东西,他企图用反复地跳跃和旋转来证明自己身体机能的衰老,而在这个时刻,去世的人躺在地下,存活的人坐在轮椅上凝视,他们倾颓微微,带着不少的回忆,又带着这个不断庞大的命题前久久徘徊。
“我害怕大家都死了之后,克劳德怎么办。”
“他?和二十岁的时候一点差别都没有。”
“他很害怕孤独。”
克劳德对此保持一种反对的态度,他说不至于这样,他说总有一天我也会死的。
所有人都很诧异,说你找到对抗长生的办法了吗?或者你能够剔除那些病态的细胞了吗?
克劳德没有回答,他缓缓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他在做一个实验,如果他强制地撕开手上的皮肤,那他会不会因为这里溃烂导致脏器衰竭而死。现在他依旧撕扯着自己的皮肤,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做不到的,他这一切都做不到的。
他总有一天会失去所有的人,然后可能有那么一群全新的生命来到自己身边,他们或许像之前的谁,或许不像,或许再次陪他走上征程,或许陪他成为一个新的英雄,然后他们再次老去。克劳德一想到这里,手指甲深深地嵌入骨头缝里去,太痛了,他不由得停止了思考。痛苦是硕大的风暴,就这样吹刮这克劳德精神的窗棂,企图把他无数次扯进崩溃的监狱,然后使他永恒地冰冷他的体温。
有人想到萨菲罗斯,他们抬起手问克劳德那个萨菲罗斯会不会回来?那个时候,克劳德还会在,这就是最好的希望。
克劳德摇头说不太可能了。
“他已经意志全无了。”
克劳德把鲜血淋淋的左手撤到身后,然后用皮革的手套套上这只近乎坏掉的手。下一次见到它,它又会漂亮地长好自己。克劳德的心却无法做到。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做了一辈子的好人,说起来不堪,他不出自己意外却惊讶所有人地想到萨菲罗斯。他甚至觉得不至于这样杀死他,也许他不死,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可能。可是他又开始嘲笑着自己,然后用右手掐着那里痛苦地在嗓子里闷哼出声。他的出现,使自己本来平淡的人生出现了第一个杂乱的音符,因着这个音符,此前的平淡被遗忘,此后的一切曲调都变得难以耳闻,他会常常想到那个音符引发的心肺动荡,即使现在,曲目理应开始下一个章节。
“他不会回来。而我会找到我的意义。”
克劳德艰难地站起身,他的摩托车在这数十年间更换了很多零部件,按照人类关于人和器官的定义,芬里尔已经不再是原先的那个芬里尔了。
好像这个世界强加在他身上的东西,就是把他和敌人狠狠地绑定,把一个英雄和一个罪人绑定在一起是这个世界最残酷的法则,在于他每一次出现,他的头上都会出现舆论的牌匾,出现萨菲罗斯的名字,仿佛他战胜了萨菲罗斯,却依旧是萨菲罗斯的所有物。这正是萨菲罗斯所要的,他要的现在都有了。克劳德现在早已经理解了萨菲罗斯,可是他想要再和萨菲罗斯说一些话,他已经不见了。就像是一个人对着虚无的坟墓发呆,轻轻哼唱刚才在便利店听到的不知名的曲调一样,你很喜欢这个曲子,也觉得很熟悉,却不知道这个曲子正是多年前你最讨厌的父亲曲库中最常听的那一个。
他没有变坏,可是他已经绝非以前的那个他了。他明白事到如今,他很难再次去做那个英雄了,他做不到再次杀死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的死如笼罩在他遥远上空的一层云雾,在任何时候,克劳德都能看见他,看见他在梳理自己的头发,看见人们朝着他洒满金色的珍贵花朵,看见人群中幼小的自己闪着宝石蓝色的眼睛,怯生生地去给他献上神嗣的祝福,又或者他已战败,坐在海边的夕阳下,挺着所有的灰土,和自己说再见。现在都没有了,克劳德的可悲在于萨菲罗斯不只是所有外人在他身上套上的枷锁,同时也是自己给自己的禁锢。他把自己的身体扯进大海里,被海浪浸泡至长出白色的褶皱,他从海里来,现在又企图被海水溺死,从母亲的子宫来,可是再要回去却只有死路一条。他都知道的。
说实在的,他自己也失去了很多情绪,他觉得一切都变得麻木起来,他的稳定建立在废墟坍塌之上了。
芬里尔的声音永远是火气冲冲的,要是有哪一次不对,那就一定是坏了,只有那一次平静如滩泥沼,克劳德花了半年来修它。他的人生这样漫长,却依旧无法忍受修理时间的拖延,好像他每一天都是二十一岁一样,好像他再多活一天,死亡就依旧会袭来一样。
他把自己禁锢得死生无措。
那天发生了巨大的雷电,直直地劈下来,差点劈串整个城市。克劳德在树下发现一个羸弱的身影,他起初觉得这像自己,于是恻隐心动,把他抱上自己的车,当年抱丹泽尔也是这样,现在丹泽尔早已经路过中年,克劳德想了想一辈子这样捡小孩子养也不算是坏事。然后他捡起来那个孩子,扯开他头上杂乱的布料,发现他有和他一样的头发和眼睛。他的怀里还有只银白色的猫,瑟瑟发抖,见了光就喵喵的叫起来。
那一刻克劳德找寻很久的东西突然严丝合缝地出现在他的眼睛里,萨菲罗斯死后他在很多人的脸上想要找寻到有关萨菲罗斯碎片的一点细节,比如他的眼角,他的嘴唇,他的下颌,或者他说话的态度。可是那么多人,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拼接不上,克劳德于是在自己的脸上找,他惊讶地发现居然在自己的脸上得到了最多的答案。现在,他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你叫什么?”
克劳德说完即刻电闪雷鸣。
“不知道。”
克劳德让他抱紧自己的腰,然后把硕大的雨披盖在孩子的身上。
他说可以和我回家。
“它也可以吗?”
孩子在克劳德身后问。
克劳德点点头,说都可以。
于是那个孩子湿漉漉地站在门口,被克劳德塞进浴室里,他给孩子打了比以往丰富几倍的泡沫,然后把这些泡沫塞满幼孩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克劳德清洗得极其认真,可是他也很怕这个孩子像是疯魔的卡丹裘那样,孩子的每一次动弹都惹起克劳德不小的反应,他比这个孩子更加应激。在马上换新水冲洗他的时候,克劳德看见他伸出来的手指,克劳德下意识地打掉那只手。
“……对不起,你要做什么?”
“你的头发上粘了泡沫。”
他说话倒也不生涩,没什么情感,呆呆地看着克劳德,他不太会夸赞什么,也不太会感知什么,他知道这个人洗掉他身上的泡沫是因为他应该被洗掉,那么他头发上的泡沫也理应被洗脱。
克劳德伸出左手撤了撤头发,刘海那里确实发出泡沫破裂的动静,叽叽喳喳的,鸟一样叫个不停。
“你有名字吗?”
“没有。”
克劳德辗转反侧,他在清晨来临时分还是决定叫他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
“你喜欢吗?这个名字?”
“可以。”
“猫呢?”
“我想叫它正宗。”
“为什么?”
“突然想到的。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克劳德给了他一套白色的棉质睡衣,第一天晚上他把萨菲罗斯搂在怀里。搂着这样持续低体温的孩子感觉非常不一般,像是搂着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生锈的铁,克劳德甚至在决定叫他萨菲罗斯的那一刻深深松了一口气,他久违地看着东方,然后扬起自己笑,他早该觉得是这样的。他早有预谋,而且计谋得逞。他把这个孩子当作成了新一代的萨菲罗斯,他欲望明显,想要再看见他。小小的萨菲罗斯如同一个壳子,寄托着克劳德关于萨菲罗斯的一切希冀,他曾经一切的颓废在这里都找到了个尽头,这个孩子成为了一个乌托邦的归所,萨菲罗斯的牌匾被克劳德自己摘了下来。他对此心房盈满。
这个萨菲罗斯似乎有机会超过此前的那个萨菲罗斯。克劳德把他小心翼翼地捧怀,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强烈地不安,他感知到背叛,与此同时这种不为人知的人背叛让他喜悦如狂,于是芬里尔越骑越快,他的头发突然飞速生长,尤其是那天晚上沾染了泡沫的地方。
萨菲罗斯看个子应该有十五六岁,克劳德仔细查看他的牙齿,发现还有两颗牙没有褪完全,甚至摇摇欲坠。萨菲罗斯很听话的张开口腔,很顺从的听取克劳德的一切建议。他先在家里读书,然后等到适合了再去学校。
克劳德给他用纸笔勾画关于安排他最近的很多事情,萨菲罗斯都只是半低着头看着,克劳德在那纸张的下面垫了一张复写纸,告诉他写完他留一份,自己留一份。
“这是什么?”
“复写纸,你看我写一笔,它就会在另一张纸上留下一样的一笔。”
“克隆吗?”
“没那么高级,只是油墨被笔尖摁压上去罢了。”
萨菲罗斯伸出手指掐着那张纸看,他说很漂亮,这样紫红的颜色很漂亮,可是他又看着那被复写出来的东西,他只在克劳德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觉得复写出来的不如原来那张好看。”
克劳德抬头看着放在书柜上的表,他在那滴答不停的旋转中看见了自己惊恐的脸。猫从两人面前慵懒倒下,露出长毛葱葱的肚皮,然后把爪子搁在克劳德的手指上。克劳德继续写着,然后用牙齿咬掉自己左手的手套,露出斑驳的疤痕,和那只猫玩弄。
萨菲罗斯看见克劳德的左手,却只是伸出自己的左手看了又看,他还没开口,克劳德先说出声音。
“原稿是给你的。”
克劳德低下头去,继续给他讲述那些需要知道的东西。他才知道是自己做了那张复写纸。
萨菲罗斯只是看着,他不时点头发出青少年才具备的男女难以分辨的声音,这还是克劳德要求的,如果他不表达,那么自己就不知道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是理解还是不理解。克劳德有的时候严苛,晚上还会继续抱着萨菲罗斯睡下。他同时做了小萨菲罗斯的父亲和母亲,他甚至有一种强烈的占据感,他不太能应允什么人来置喙萨菲罗斯的成长。他太过于想要萨菲罗斯长大,太急切了,就像是他太想要一场雨来证明思念和爱,他想要和那个人说爱,那样的话,对于克劳德来说他一切的错误的音符从此都可以被原谅,他所有的悲伤和孤独就此有处缓解,他再也不会成为那个凝视坟墓的人了。
萨菲罗斯来得很好。
克劳德总是这样夸赞他,一抬头看得见萨菲罗斯,克劳德的心被喜悦盈满,在此刻的很多有关道德和人性的东西都被他抛弃了,时间这样抛弃他,那他也就这样对待自己珍视的东西。他说萨菲罗斯聪明又漂亮,说萨菲罗斯具有一切美好的品德,他给萨菲罗斯讲述童话和寓言,告诉他一个人要怎么表达他的爱,要怎么和这个日渐弱小的世界相处妥协,萨菲罗斯时常理解不了,于是他不说话,也不提问,在克劳德的怀里安静睡下。
萨菲罗斯日渐成长,克劳德逐渐抱不住他的肩膀,他比自己还要高上许多,可是他还在很多地方显得迷离。克劳德开始教导他进入自然,他逐渐放下一些防备,允许萨菲罗斯和别人进行交流,在那里克劳德总是在窗后看着,他觉得他每一天都看紧,每一天,萨菲罗斯就会和之前有所不同,他致力于放萨菲罗斯成长为自己印象里的样子,其实像是个金色的笼子一样。
萨菲罗斯对此毫无怨言,他经常在克劳德近乎睡死之后睁开自己的猫眼,他身处舌头,用上面清晰的味蕾舔舐克劳德的眼皮和发丝,他能感受到的仅限于此,他无法知晓情感,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前一个人和自己说的。可是看见克劳德,他的心里突然生长出一身刺来,他觉得瘙痒,觉得心痛,觉得这一切应该有个答复。他甚至得寸进尺得将嘴唇紧紧贴在克劳德的嘴唇之上,掠夺他的呼吸,直到他马上因为窒息睁眼之前。他们两个人,全都一只脚踩在悬崖上,还互相装作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行走,殊不知摇摇晃晃地,类做企鹅。
“今天你又在酒馆里抱了别人。”
萨菲罗斯闷闷不乐,他甚至咬住克劳德的耳垂,希望克劳德能够听见他的心,同时他又畏缩,他害怕他这些心思不够坦荡,他从没见过有什么人因为拥抱而生气。克劳德说拥抱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每一次拥抱都应该怀着感恩的。
克劳德让萨菲罗斯学习种花,这是必须让他站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在花秧初期,萨菲罗斯需要早晚都看着这片花田,他的皮肤不太能被晒黑,天生带着的苍白深入骨髓。猫就站在他脚跟下,它其实长得更慢一些,比萨菲罗斯慢,它爪子很大,但是身躯却一直没法生长得强壮,克劳德猜测这只猫也许生了病,它一直在萨菲罗斯的脚下晃动,却再也不紧紧贴着萨菲罗斯了。
克劳德说一季就可以养出来花,萨菲罗斯把养花当作任务,他甚至因此荒废了好几个星期的学业,就是为了这片花田不会生虫子。那只叫正宗的猫起初一直跟在萨菲罗斯身后,后来逐渐走不动了,就趴在克劳德的腿上,一直喵喵的叫。
在那片花田绽放第一朵花的清晨,正宗死掉了。
克劳德起来的时候萨菲罗斯还没有去花田。
“你还没走?我以为你……”
“它的呼吸没有了。”
萨菲罗斯回答到,然后他把猫抱上床去给克劳德看。克劳德抓了抓它的四肢,发现确实已经僵硬了。
“死了三个小时以上了,应该是睡着的时候死掉的。”
“这就是死掉了吗?它半夜爬上我的身体,我把它抱走了。”
萨菲罗斯突然低下头,他看着自己的手,这时候在想什么?在后悔,在难堪,在回忆所有抱着它的画面吗?克劳德伸出手想要抱住萨菲罗斯,却只听见萨菲罗斯哽咽地说出一句话。
“克劳德,我觉得很不舒服。”
“因为你不舍得,你觉得遗憾。”
克劳德没有听见萨菲罗斯哭,只看见他一直抱着猫的尸体,他说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猫就一直在自己的怀里了。
“恭喜你,萨菲罗斯,你已经见识到了人生的终极了。”
萨菲罗斯看着克劳德,问他什么是人生的终极。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讲出来一千零一夜?”
“因为不讲出来,她就会死。”
“可是一千零一个故事讲完了,她没有死。”
“不是因为国王爱上了她吗?所以她不会死。”
“可是人生从来不是一千零一个故事就能打动死神的。”
萨菲罗斯不懂这些,他说普通人能够存活两万多天,这两万多天的故事,无法打动任何一个人吗?
“因为死亡就是这样。”
克劳德抬起头去看着萨菲罗斯的脸,他那张倔强的脸上突然流出一滴眼泪,也许从他上古时期就已经存续,只不过这一天才能够流出来,这一天他终于明白死亡对于普通人是什么,他终于明白死亡牵挂着他所有的生命,作为童话的重点。
“好了,你可以去看看你的花。”
克劳德说花应该开了。
萨菲罗斯把猫埋在花丛的根部,他问克劳德有一天再把它挖出来,它会腐烂吗?
克劳德说不会,你应该找不到它了。
“它不是死掉了吗?它会逃跑吗?”
“不是哦。它变成你的花了。”
克劳德轻轻拥抱萨菲罗斯,他对萨菲罗斯说你长得真快,我快要抱不紧你了。
萨菲罗斯顺着克劳德的身体,逐渐抬起自己的手臂,然后圈住克劳德的身体,他在花田里,在他所有亲手种植的花里,第一次回抱克劳德。
“猫不是因为你死掉的,可是花全部因为你而存活,现在你应该更加喜悦。”
萨菲罗斯听着克劳德的话,从他的身后摘下一朵来,给克劳德别在耳朵上。
“为什么又要喜悦?”
“因为你这一切的收获源于你的双手,你创造了生命。”
萨菲罗斯愣在原地,他从一个生命的死亡接触到了一堆生命的诞生,对他来说,这样的新生和旧亡同时如炸弹一样爆炸在自己的脑海里。
他在花田里坐了一整天,直到天完全蓝色下去,在没有一点暖色调浮现其中,萨菲罗斯才觉得世界混混冷清起来。
“你为什么会为猫的死亡哭泣?”
“因为它陪伴了我很久。”
“不对,不对。”
“有什么不对?”
“你看得见克劳德吗?他也喜欢了你很久,可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杀了你。”
“什么意思?他没有杀我。”
“他会的,你不看看吗?”
萨菲罗斯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被一双手大力的摁下,他一边挣扎,一边呼喊克劳德的名字,可是他的嗓子里噎住了空气,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看看……你看他一次,两次,三次,杀死你。现在又来装作若无其事,重新把你养成我的样子……你看看,那你就不就是复制品吗?”
萨菲罗斯突然停止挣扎,他的脑子里灌满了一切的记忆,他今天学到的关于死亡,关于新生,全都淹没其中。
“我要……问问他。”
“有什么好问的?他想要的人也从来不是你。”
“那是你吗?!”
“对……就是我。”
萨菲罗斯突然回过头去,发现自己周身被白色的头发包裹,他的鼻尖对准另一个人的鼻尖,他的眼睛,他的模样,眉眼,甚至嘴唇,都和自己太过相似。
“不是你……不会是你的……”
“你再好好回忆一下,为什么不是我呢?”
萨菲罗斯的呼吸断断续续,在肺里被炒得七扭八歪,他差点哭出,又硬生生地把牙吃碎。他来到这里的第二周,就把自己摇摇欲坠的乳牙全部拔掉,作为成人礼送给了克劳德。
“能成为你的孩子很幸福。”
萨菲罗斯届时不懂幸福的意义,他只会这样说罢了。因为他在太多人的嘴里听到幸福,以为幸福是一件足够简单就等达到的事情,有的人欲壑难填,越是幸福,越是不安,有的人欲求甚少,轻而易举看见月亮照常升起也会觉得幸福。
所有人都没有对幸福有一个相同的概念。
“那我是为什么出现……那他为什么会选择我?”
“因为他知道我会回来,萨菲罗斯,你应该死掉,然后我才会回归,你知道的,你一直都是复写下来那个不够漂亮的笔迹,我全都在看着你,你深夜亲吻他我也知道,你每次嫉妒他拥抱别人我也知道,你就是我的一个载体,一个躯壳,没有我,没有你这张脸,你会被克劳德完全抛弃的,你会死在那天的风暴里。”
萨菲罗斯站起来,他听见自己说明天早上,他就会彻底消失。
“给你个东西……你既然是我,那你应该会做。”
萨菲罗斯低头看着自己黏腻的手心留下来的黑色机械装置,他吞了吞口水,然后不管不顾地,把它全部吃了下去。
“克劳德……克劳德……你为什么选择我呢?”
萨菲罗斯走进克劳德的房间,他看见地上没有被扔掉的猫窝,然后机械地问着这一句话。
“因为那天下雨,我怕你会出事。”
克劳德伸出手去想要抱住萨菲罗斯的身体,他觉得萨菲罗斯还没有转过来这道生死的环绕。
“难道不是因为他吗?”
萨菲罗斯没有伸手,他整个身体压在克劳德的身上,然后轻声地询问道。
“谁?”
克劳德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他看见萨菲罗斯艰难地,缓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指,然后指向自己的脖颈。
“他。”
“不是……那天无论是谁……”
“如果不是这张脸,你还会叫我萨菲罗斯吗?”
萨菲罗斯掐住克劳德的脖子,他痛苦地将克劳德的呼吸斩断,然后大滴大滴地流着眼泪,这眼泪很痒,滴在克劳德的脸上简直像是火炭。
“原来我的诞生是为了让那个人再次得到你。”
“克劳德,你……”
泄愤的话说到嘴边,萨菲罗斯却再没什么声响,他无助地张开嘴巴,然后又阂上,刚才吃下的装置在肚腹里滴滴答答地倒数,他突然想起来幸福的意义。
“克劳德,成为你的孩子是一件很不幸福的事情,所以,你必须永远记住我。”
克劳德那几秒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又听见了来自于萨菲罗斯体内的动静,他还没清醒过来,从萨菲罗斯从里往外的血肉就逐渐碰裂开,像是春天化冻的春河,一层一层地突破了所有肌肉组织血液的禁锢,然后在面对克劳德眼睛颜色的天空时刻尽数爆炸开来。
那里是肠肉,那里是腓骨,那里是舌头……克劳德一点点地清点着萨菲罗斯的遗骸,他的身心突然崩溃,他觉得这是自己的一种报复,他把所有的心都交给这么一个孩子身上,然后在他的生长,存活的几万天里不断地续加来自于自己邪恶的念头,克劳德觉得自己做了个好人,他对一切的人都没什么亏欠,面对这个萨菲罗斯,他却只对不起他,克劳德又觉得萨菲罗斯绝对的是个坏人,可是这个萨菲罗斯又确实给自己带来很多光亮。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亏欠来亏钱去的勾当早已经分不清他们两人。克劳德捡起床单上萨菲罗斯的眼球,他从来没有这样细致地观察过一个人的眼睛,尤其是萨菲罗斯这样的眼睛,猫一样的眼睛。
“你亏欠我,我也亏欠你……你分得清吗?”
克劳德手中的眼球突然一转,然后所有带着体温的肉体又如同倒放的坏旧碟带一样播放起来。克劳德觉得眼前一切漂浮不真,连他自己也身处这样的幻梦中,他觉得他这一切的亏与不亏,欠与不欠都无法说清,他可悲的人生再也没法完美的收尾,就连童话都无法解决死亡的难题,童话结束了,可是他的恨,他的爱,他想要死亡的心,他想要脱离孤独的心全都在此埋葬起来,埋在那个孩子亲手埋葬的花园下面。一想到这,克劳德不由自主地开始呕吐,肠液蠕动起来,眼前的血肉从身侧飞回,随着肉体的合并,克劳德呕吐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萨菲罗斯,那个印象中的萨菲罗斯站在他的眼前。
“请你把我的眼球递给我,作为见面礼。你不喜欢这样吗?”
克劳德低头去看左手掐着的眼珠,此刻正鬼森森地看着自己的眼睛。
“喜欢……我很喜欢。”
“真好,做你的孩子真的好幸福。”
少年萨菲的烦恼(小孩哥第一人称)
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自己变成巨人模样,所有站立着的人都矮于我的眼睛,所有躺下的人都血流尸海,然后我就这样站在人群的尸体上,一步一步,脚下有一根人类的肋骨,刺穿了我的脚掌。我不觉得恶心,也不觉得陌生,只觉得人生在我面前剥离,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概念。
人生,其实是一种脱离了死亡终点的幻想。
这一年我十二岁,刚刚脱去六号牙齿,被父亲突发奇想地扔给一只黑红色的合成龙作为饲料。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父亲说我身上一切的东西都有营养。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只龙,不算最大,龙甲也不漂亮,可是很亲我,我看着它吃下我的牙齿,看见它的金色眼睛一直看着我。
“它会变成什么样?”
我问他,也在问龙,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想要改变,我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变成它想要的样子,如果它今后能够不再受别龙欺负也好,如果它没变化也好,我只会一直看着它,它变成什么样子,我其实都不会不喜欢它,我只是害怕它变得不喜欢我了,所以从它吃下我的牙齿之后,我盯着它看了很久。
因为未来充满未知,我还什么都不清楚,所以我害怕,害怕的情绪是一张非常硕大的蜘蛛网,把我的刀,我的牙齿,我的心全都拴住,捆捆不能移动一步。
我观察它的牙齿,观察它的眼睛,皮肤,还有一块很久的,没有愈合好的疤痕。如果我真的能有那么厉害,我打算先留我的头发,剪头发是最不痛苦的,它不像一种重生,像是一种蛇子剥皮吐信的简单活动,只是随它生长好了,反正我身上掉落下来的一切东西都有营养,那就让它长吧。
时间越久,它长得越来越大了,我看得到,我还知道它的眼睛重新散发光彩,一圈火红色的光彩,研究人员偷偷告诉我我出生的时候它也是有这样漂亮的眼睛,宝条,也就是我父亲曾经想要把这龙眼扣下来作为礼物送给我母亲,但是被母亲拒绝了,母亲说她不喜欢。它还在变化,生长,健壮,类似于返老还童的戏码,它的翼翅生长得比我还要高大很多。据我所知它已经成年,甚至再过几年它就会离开交配最适合的年纪,变成一只年迈,只能吃浆果的老头。
我觉得是我的什么东西有了用,是我这个人给它带来了全新的生命,我总觉得它的眼睛里以一种感激的水色凝视着我。
我还在做梦,而且梦得越来越深,早晨醒来,常常分不清是现在,还是那个巨人的未来。
研究人员把我的状况告诉父亲,他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说什么都没有。
他不停逼问我,用一管消磨肌肉的注剂质问我,把我捆在台上,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手里抓不住我的玩偶,于是那只玩偶被扫走了,我不会哭,努力让空气从声带里存续,企图憋死自己。
我不想说。
我觉得可笑,只是一场梦而已。
“你梦见了你母亲了吗?”
“没有。”
我只会说话,因为肌肉已经不能正常收缩,我连声音都难听起来,我只能看着灯光吐出一口迷茫的烟气,我梦见我杀了人,梦见我杀了很多人,这有什么好说的?我生来就是要做这些的,我在预知自己的未来。
“我梦见自己死了。”
我和他说,说完我就再也没有力气,眼睛都睁不开,直挺挺地睡了过去,像是打了一针麻药,那一次我没做梦,只觉得闭上眼睛又再睁开了一次,如果夜夜如此短暂,那我更会觉得人生无趣。他们当然是不可置信,我知道自己身上的一切指标,我同时被允许知晓很多身上的缺点,用于作战,改进,训练。他们说只是因为我在生长,骨骼和神经系统会变得奇怪,这不是真的预言。
这不是真的预言。
我提出要去看那只龙,只有三天没看它,它居然有那样硕大了,我的手终于能够伸缩,被缠着重重的纱布,就这样抚摸着它,龙很冷血,为了抵抗这种冷血,它们的祖先被迫杂交,贡献自己生命里控制无限再生的细胞和基因,我总觉得我和它们都是一样的。
那我除了这么一些热血,其实也什么都没了。
“那你会像妈妈一样一直陪我吗?”我把手放在它宽大的吻处,不停地感知到它的喘息,它从肺部湍流上来的呼吸,从龙类四肢里迸发而出的一种可怕的,火焰一样涌动的血液。
它看着我,最后用牙咬伤了我的手臂,血液从它的牙齿里瞬间迸发,我的手臂顺下去,连同手腕,都经常插着针管,我不害怕血的离开,因为年久的针管插入,使我的皮肤留下许多细致的疤痕,丑陋太甚。我去见它的时候没戴手套,我觉得见它不需要戴那些,我想要抓住它,我喜欢手指暴露在空气里的感觉,总感觉能抓住一些什么,我更喜欢用手指触碰到东西的感觉,可是往往,我只能抓住一张床单,其余的,都在空气里以一种分子的状态,从指尖大规模地逃走。尽管我用手心团住一捧空气,可是,可是,当我离开,当我行动,当我呼出一口气,当我只是站在有空气的地方,我永远不会只捧着最一开始的那一捧空气,它流动,流失,从来不肯为我驻足,我的手什么都抓不住。
合成龙的寿命很短,它根本陪不到我长大,我都知道,我也知道我抓不住它。
我那个时候刚刚在梦里感知到人生,感知到一点有关未来的东西,我对于一切未来可能发生的东西都无知,于是我恐慌,而在这一层恐慌之上,我更加知道终点,于是这一切惶恐都像是没有目的一样地漂泊流浪在我的梦里。我知道母亲离开了,没人说她是活是死,但是我总知道她会死掉,我总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但是我总知道她会死掉。
她会死掉,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我甚至开始享受疼痛,于是我抓着龙的翅膀,不让它离开我的手臂,我想和凝血做斗争,同时我也想要它一直留在我身边。
一起死了也好。
我开始杀人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死相幻想过一遍了,也许有另一个被称为英雄的人杀死我,他也许和我一样按照程序活着,但是我更希望他是自由的,希望他不会像我一样痛苦地插着针管。
它尾巴上的外骨骼划伤了我,我不在乎。疼痛让我的心里想到我的梦,我倏然睁大双眼,然后,被一把剑刺穿胸膛。
我见过它,我见过这把剑,只不过在众多的武器里,相比较大剑,我更加喜欢刀这样锋利轻巧的东西。
它属于神罗,现在反过来刺穿我,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疼痛,瞬间倾斜,滔天巨浪一样把我吞噬得无影无踪,我的手上裹着厚重的手套,我每次外出都要戴上手套,来掩盖很多疤痕,居然在梦里,这些都重重地吻合起来,然后我摸到我的头发,我那年发誓要留的头发,现在已经长到小腿。
“克劳德……”
我从嘴唇里吐出这个人的名字,我才看清他的脸,青春,莹润,而且鲜血淋漓。
是我做的,我知道。
可是这是在梦里,我对不起的人总不会在现实里出现。他现在也杀了我,那我没有什么好意识到对不起的。
“你为什么要烧了村子?蒂法的父亲,我的母亲……”
我听见他说话,才发现我似乎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我看见他的眼睛,我在一本矿石的书籍里学到,这样的矿物长在南方,而且多含铁元素,在天空下会有惊人的火彩。我不认识他,但我觉得他是一块铁,好像是在什么时候被我抛弃过,像那把剑,被我抛弃了一样。
我的心里隐隐升起一种强烈地震撼,我觉得我错失了人,错失了剑,可是这一切又都不是这样的。这只是梦而已。
我看见他哭了,哭起来像个脆弱的,得不到糖果和母亲亲吻的孩子,其实我哭起来也是这样的,把眼睛眯起来,嘴角折得可怜,露出来虎牙和痛苦的瞳孔。我才想起来他说他的母亲没了,是被我杀死的。
“我也是,没有母亲的。”
可是我把这份母亲错失的悲痛,传递给了他。我觉得愧疚吗?倒也是没有,我只是不太能接受,自己也成了那么一个剥夺了爱的人,可是我又觉得这一切我做的都是应当的,我不知道前因,不知道未来,未来我必然是死的,必然是沉入生命之流的,可是为什么身心都觉得疼痛。我觉得很多人背叛了我,可是又要细究,我又觉得谁都没有这样对我。我觉得迷茫,可是,这始终只是一场非常浅淡的梦而已。
我要醒了,我对他说。可是他像是没听见一样,一直企图抓住我,又让我一个人从身后掉落下去。我觉得他是有什么破碎了,我又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下坠了,身体已经不那么疼痛了,可是眼睛又痛得睁不开,我的胃里充满着一种乡土的味道,像是这个地方的土壤的味道,或者谁的血,谁的尘埃,谁的爱一样。
我不太能理解爱,我瞎说的。
我既然理解了生,理解了死。我从梦里惊醒,然后一脸泪水的,吐了满床血渍。我差点将肺叶吐出来,它已经位移了,研究员问我是不是和龙在一起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自己的肩膀。
“没有,它对我很好。”
“那就奇怪了,你的肩膀上有一块疤,但是我没见过它。”
我又想起来我的梦,想起来那个人,他的头发是金色的,我也想拥有那么一头金色的头发,像太阳一样,像被太阳唤醒的热血动物一样,一捧永远不会被折断的高温铁水,湿润,滚烫,而且惊人地,淋湿了,燃烧了我很多的心。
克劳德,是他吗?
我问他们之中这见过克劳德这个人,他们说这个名字的意义太过浅显,说他的名字好像只是出生的时候看见了云一样简单,是不如萨菲罗斯这个名字的。听到这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的膝盖,那个时候膝盖突然失去了力量,然后,我轰然倒塌下去,真无力。
我看见他们要离开了,我说可以检查一下我的膝盖吗?
他们同意了,我说我的膝盖最近很痛。
“那你是因为在生长,不过是骨骼和中间的肌肉不断拉伸而已,你的筋骨需要疼痛地撕扯你。”
我没听进去,我还在梦里。
我突然问道,为什么心会痛。
“你的心肺功能没有任何问题。”
我点点头,说那我的心也在生长。
没有人问我为什么会心痛,但是我一定是知道的,心痛和骨头痛的感觉很不一样,骨骼的伸展是鸟类的飞翔,心痛是一种剧烈的收缩,我觉得这一切都太恐怖,我找不到那个叫克劳德的孩子,他看起来比我大,却比那个时候的我小很多,我凝望着自己的手心,发现生长出一条前所未见的纹路。
我要去哪里?我迷茫的站在原地,我想要去看那只龙,也想要去睡觉,更想去看一看那把剑,可是我不知道明天我会不会死!如果一切的时间只有今晚,我还想再看看那个孩子,还想看看龙,也想知道是谁偷走了那把剑,最后用他们来杀死我。
“你在做什么?”
我听见父亲的话,我说刚刚做检查出来。
“去休息。”
他没什么语气,也没什么情感,他看着我感觉在看一只蝴蝶,或者一只机械设防的蜘蛛,一抹银色的,烟雾一样的花。他又怕我凋零,又怕我的价值不够充盈,我又要苟延残喘一样维持我可怜的,美丽的外表,又要告诉他,我是英雄。
既然我从一开始就会死,那我为什么要负罪一样的去死。
我也不想成为英雄,也不想那么可怜地去死。我死的时候好像所有人都拉着我,又没有什么人来悼念我,只有一个人在哭。我仿佛在落地之前变成遥远即将熄灭的陨石,来得惊天动地,所有人对着我许愿,最后还要离我那么远,生怕我真的燃烧一片森林。
我问他是不是父亲都这样。
“父亲通常不会赶孩子去睡觉,所以我算一个更好的父亲。”
我临睡之前,看见有人在书上寓言,十几年之后,星球还会降落一枚陨石。
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我想看看一枚陨石是怎么从那么深远的宇宙来到这里,刺破大气,划破云的痕迹,然后落在地上,砸穿整个星球的。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那我绝不会做什么阻止的事情,我绝对不会离开,我会站在那下面,感受它。
我还怕他死了,可是又梦见他了。
他看起来又增长了很多,过了几年?他的脸庞都变得坚硬起来,眼睛也变得生长出一圈绿油油的纹路,仿若有什么青苔生长在了他铁一样的心间。
他看见我如临大敌,喊我的名字,萨菲罗斯,又是那样一下奔过来,刺穿了我的胸膛。我看见我的手,一抹一抹地环绕上他的背部,我听见他的喘息,听见他疼痛地咬着他的牙关,其实在这一切的背后,我还听见了他的心脏,他怎么会跳得这样快,像一只鸟为了维持高速的拍打翅膀,然后不得不砰砰澎湃地跃动一样。心跳得越快,死得也越快。
他已经杀了我两次了,很有意思。我张张嘴,想问他心脏痛不痛,我刚想说话,只听见我陌生的嗓子夸奖他。
人偶,空壳人偶。
哦,我想起来,那只放在我床头的人偶,它也是金色的,那你就是他吗?
“我把你丢掉了……对不起。”
“萨菲罗斯,你为什么还没有死掉。”
“你很想让我死掉吗?”
“萨菲罗斯,你为什么还没有死掉。”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萨菲罗斯,你为什么还没有死掉。”
“你哭了,那你也会心痛吗?”
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血液汩汩地从那里面冒出来,从他的手指,他的骨骼,他的眼睛和他的嘴角,我觉得他是被他自己的铁水融化了,可是我还在抱着他,松不来。
不是我不愿松开,是他,不愿意松开。
“克劳德……”
我觉得他的体温好高,马上要灼伤我了,我看见他的牙齿,上面有他刚刚从嘴唇坠落的一滴眼泪,他张开嘴巴,咬下我的手套,露出我满是疲惫的一只手。
“你一直都戴着手套。”
他说,然后一把剑迅速拔出来,他比那个时候成熟很多,力量也变大了。
他已经和我一样重生,所以我们都没有死,我们也都没有活得和从前一样。
我很想告诉他这些错误都和我无关,可是我一张嘴,我的肺还是很痛,应该吸入了过多烟雾,那个时候,我的惩罚依旧持续,源源不断地落在我身上。
“你还会来我的梦里吗?”
我问他,我想知道他的头发是怎么样的触感,于是我决定在力气消失之前最后抚摸他的头发。
“不会……我希望我现在就忘记你。”
我很震惊,那他是真的太恨我了,可是这又和我没有关系,我最无辜,或者我最不知情,如果真的有什么罪孽,那我应该是一种尚未萌发的丽花,而不是什么真正的毒物。
“那你为什么恨我,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马上又要在我的梦里死掉了,我只看见他落泪的眼,看见他张开嘴唇,然后张开他花瓣一样的嘴唇,我最后只能在嘴唇上留下一种体温,我从未如此接近一颗人的眼睛,我看见他眼睛里的我,因为水光潋滟,我能看清我的表情,我的头发,还有我的眼睛。
我在他眼里的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我,我梦里的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我,那么,我所弥漫的爱,迷茫的心,是不是在真实的我身上才有事什么答案。
我还想见一见他,可是天亮了,我又要走了。
我还没问他为什么又恨我,又要亲吻我,我还没看见那滴眼泪掉落在我的脸上,我就又一次的苏醒在床上了。
从此我再也没梦见过他,那年我十六岁,硕大的,吃掉我骨灰的那只合成龙终于死了,它临死之前狠狠地咬了我的右手,人们都大骇,说这样漂亮的手留下这么可怖的疤痕。
“和针头相比,不算狰狞吧。”
我把它的龙牙拔下来,磨成齑粉,洒在清晨的窗户外,骨头的无机物在空气中居然是这样闪亮亮,以至于我的肺又开始痛起来。
明天,我就要上战场了。
我挽起来我的头发,拒绝了别人递过来的手套,那把大剑被安吉尔拿走了,他说他这样的才适合这把剑。
安吉尔也不是他,我再也没见过他,他作为我生命中的一块铁消失了,他让我成为被铁融铸的可怜塑像,他好像是在月球上,好像是在那颗不知道会不会应允的陨石上,他估计是太恨我,所以真的把我忘记了,所以在世界的那一头,他会把我的画像砸烂,把我变成他人生中最大的敌人和失败的泥像供奉。
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心会这样痛。
二十二岁,我杀了很多人,站在那上面,那是一次夕阳的战役。所有站立着的人都矮于我的眼睛,所有躺下的人都血流尸海,然后我就这样站在人群的尸体上,一步一步,脚下有一根人类的肋骨,刺穿了我的脚掌。
二十五岁,我去到尼布尔海姆,扎克斯接手了那把大剑,我注意到一个人的嘴唇很像他,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斯特莱夫,他也不是克劳德。那他还是太像他了,我不肯放过一个太像他的人,于是我让他早一点睡觉,让他去看看自己的母亲。
在七天之后,我找到了我的母亲。
之后,除了那只手套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手上,一切都是梦里梦见的样子。我强迫陨石加快他的行程,克劳德也终于不是我的那只金色的玩偶,他和我作对,处处充满爱和生机,他们这一路都很艰苦,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心会痛。现在我的心不会痛了,可是手指还是颤抖着的拿起我的正宗。
“你还记得我吗?”
我问他,他这副样子我从来没见过,真好,他终于脱离了我的梦,而我,也永远会依傍着他活下去。
“我梦见过你,可是那个时候你有手套。”
我点点头,我是杀不死他的,只不过每一次都要拼力而已,我会死,他作为人生而存活,我作为死亡而存活,这个时候我才懂,我应该已经坠落,我应该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亡了。
我和他说再见,告诉他永远,永远,都不可以忘记我。
“你知道爱了吗?你会因此毁灭。”
“你曾经是我的英雄。”
克劳德从床上惊醒,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他惊喜地告诉妈妈,他对生长出了一条掌纹,像一条蛇在吐着信子。
灰火漂浮的海(小孩爱…)
萨菲罗斯有个挚爱的八音盒,在他走失之前,每天晚上都要听着它质感强烈的声音入睡。
至于他走失的那个契机,也许只是因为那是他第三次出门。第三次是个很好的次数。
他第一次出门的时候在一个艳阳天,他身后跟着两个研究人员,他们比自己还要紧张,手里紧紧攥着数据,生怕他的心跳越奔到很远的天河外,但是萨菲罗斯只是站在水草茂盛的河岸上,用手指了指飞过的一只水鸟,他睁着他的眼睛,在很硕大的一片绿野中寻找它的白影,最后说我见过它,他们都吓了一跳,说你怎么会见过它。萨菲罗斯头也不回,一个人穿过研究人员身躯的缝隙,穿过水,穿过田,走在堤坝上,看着由米德加缓缓流出的藏绿色水体,静静地说:“我在书上见过它。”
研究人员都很安心,想要拉着他的手一起往回走。
“可是它就要离开这里了。”
萨菲罗斯把手挣脱出来,他不喜欢皮肤的接触,他觉得是一件很肮脏的事情,自己的皮肤有大量的药剂,别人的皮肤有大量的病菌,这都是无法放在一起的,他要离他们远一点,再远一点才好。在萨菲罗斯的眼中,人更像是一种皿器,承载灵魂,头脑和他人的病毒。
他第二次出门是个下雨天,父亲和他说下雨天出门是糟心事,等个好天气再出门也不迟,萨菲罗斯并不着急反驳,他拿出日程表,说如果今天不看,那他的计划就会被打乱,下一次出门就要在明年了。宝条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萨菲罗斯的数据,说最近表现得很好,他这才让萨菲罗斯撑着一把很重很宽大的伞走出了缓缓开启的机械门。之后,人们都躲在伞檐下注视他,看见他被淋湿,在风暴中他看见河流的尽头,他在肮脏的河岸伸出手,最后被宝条用一个巴掌打了回去。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脱了衣服,露出苍白冰冷的皮肤,脸上是紫红色的掌印,应该扯一下会很痛,只是他还是要笑一下,说下雨天很漂亮。
至于那个第三次,这本来是不在计划中的。
至今为止我们没有任何理论说明他究竟为什么会离开,究竟是什么引发了他的逃亡,是那只水鸟,那片水草,还是什么雨天的风,肮脏的河。总之他在一天晚上冲破了很多障碍,逃走了,他天生是有翅膀的人,只不过在很多评定里他暂时还不能飞,或者他一辈子都不太能飞。飞翔需要母鸟的翅膀,告诉他飞翔的技巧和方向,告诉他要朝着哪里煽动翅膀才能够迎着风流涌向飞到天空上去。
第三次,他只是在夕阳下坐着,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崭新的景物出现,萨菲罗斯只是坐在那里,阅读一本他早就抛弃了的书。
“你在读什么?”
“海的女儿。”
萨菲罗斯没有任何嫌弃这篇童话的意思,他任由太阳落下,任由人们架走他,或者站在他身后,为他描摹画像,他都无穷无尽地读着那一个故事。
他终于在月亮中天的时候读完它,正当所有人都转身之后,萨菲罗斯问了一个问题。
“大海是能杀死人的,对吗?”
“对。”
萨菲罗斯看见那条河流,他知道自己走下去,那些水会蔓延到他的脖颈。他知道实验室里硕大的魔晄炉,他跳下去会整个身体被淹没,尽管如此,他依旧不知道大海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依旧不知道,那么一片水,要怎么样诞生生命又扼杀生命。
于是研究人员们用地震,死亡,以及自然灾害来讲评自然和人类的关系,萨菲罗斯通通收入囊中又继续发问。
他说他不明白。
于是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了。
萨菲罗斯因为聪明,常常深陷泥潭。他并不像是出生前被设定的那样机械,这很好,可是交给他的东西,他又只能机械地消化,仿佛在一对精良的机械上浇上一碗热粥,告诉他们,要进食一样。
萨菲罗斯此后日日要伸展开自己的翅膀,他并不能飞得很高,也不能飞得很稳,相对来说的无用拖沓着他,这和他的思维一样,这是被母亲筛选留下的礼物,是一种希望他飞的愿景,一种希望他不要远离人性的遗言,一种脱离了规格束缚的旁枝,像是那个被父亲带回来的,碰着他帽子的第一根树枝。
于是研究人员们猜想,他天生多生出了一只翅膀,也许是为了奠念因为他出生而死去的母亲。
萨菲罗斯消失的时候,他床头的八音盒也不见了。那盒子里面的歌听说装着柴可夫斯基的全集,可是萨菲罗斯从来都没有唱过。至于这种需要上劲的古老机械,整个神罗实验室应该都保持着一种疏远。仿佛蒸汽时代的过去产物,拌住人的步伐一样。
没人喜欢那个八音盒,其实宝条将它摔碎过很多次,只不过萨菲罗斯这个孩子太聪明,每次都能找到那个缺失的零件。
他能在床底找到那些零件,却很难找到自己缺少的东西。也许他第一次看见水鸟的时候就想要走了,只不过他憋了很久。无论他在这里,还是在外面,其实都是一样的,他都应该是一样的孤独,一样的单行,一样坐在那里受着别人的目光。无论怎么样,他都太独特,太像是一块破碎了的瓷,独一无二,被黏合又被砸碎,拼拼凑凑,和他的八音盒一样,被原始又古老地拼贴起来,又能恰逢其适的运行。
他把八音盒带走了,回来的时候,没有人再看见那个盒子。
那个盒子打开来会有一个跳着芭蕾的女孩,用手指压下古铜色的盒子,把上面鸢尾花的标志摁上指纹,萨菲罗斯就能看见她顺着盒盖的方向倒下去,像是美人鱼沉没在海洋,最后在缝隙,音乐全都消弥的时候她着陆了,也坠落了,她消失了,也永存了,宝条有一次将八音盒重重砸在地上,萨菲罗斯能听见里面碎裂的声音,陶瓷破掉的声音,于是萨菲罗斯快速锁上了盖子,再下一次打开这个盒子之前她都不会死掉,她处于一个可以消失又绝无法证实消失的状态,接近量子化。萨菲罗斯相信着这一点,只要他不打开她,她就不会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就像是他的妈妈,只要他不寻找她,只要他不提起她,她就不会是一个离开自己的人,那他就还是一个有母亲的小孩,她就永远会在某一面墙的后面看见自己,尽管他看不见母亲,可是他坚信母亲就在自己的背后,他要坚强,于是决定不再打开那个八音盒,不再窥探一面墙的背后是不是真的有他的妈妈。她碎掉了,她是一定碎掉的,她是死掉了,她是一定死掉的,只是在见到真相之前,萨菲罗斯都不肯打开这个真相,他必须要让死亡变得非常坚硬,坚硬到上了一百万把锁,才能绝不轻松地破碎。
他升过最高的地方是直升机的机舱,不是母亲举起的双掌,以这样的角度来看,他也许眼裂会更加宽阔,心跳却要冰冷很多。
他究竟为什么会走,不知道,不清楚,没人问过,他究竟为什么又要回来,不知道,不清楚,问了也没回答。
克劳德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他举着那把印着向日葵的伞,向日葵画得颜色太淡了,很像他的头发,萨菲罗斯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他的头发就这样在伞下炸开成一朵花的样子。伞下能听见雨声滴滴答答地砸在上面,像是一阵惊人嘈杂的鼓声,克劳德微微将伞面倾斜,由着雨水从檐角落尽自己的衣领,滑过脊背,最后在腰部隐秘的地方消失。
“你还好吗?”
克劳德这样问他。稚嫩的脸就在这一片阴雨之下慢慢显露,遮盖住灰蒙蒙的天空。对于萨菲罗斯来说,这不是他第一次在雨中,不是第一次被人撑着伞,撑伞的人对他来说陌生还是熟悉都不重要。
克劳德看见他身上的绷带,他脖颈青白得吓人,没什么血,但是应该是有什么疤痕在的,处于同情克劳德把伞靠着对方斜了更多,他一点点蹲下去,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萨菲罗斯垂下去的脸。
“你需要帮助吗?”
克劳德继续问,好像是没有人来教导这个小孩要警惕陌生人,警惕这种长相奇特的人,远离这种忧郁可怜的流浪汉,其实大人们都提醒过,尤其是长相可爱的孩子更加被要求躲在妈妈身后,克劳德从不听话。
不知道他这种执拗算做什么,算好脾气还是算一种坏习惯,算他命好,没有遇上怪人,还是算他没有教训,于是一次次将手伸向陌生人。
萨菲罗斯走了很久走到这样一个地方,他发现这里和米德加重叠的东西几乎没有,那就意味着他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城市,全新的世界。他很饿,只不过他想着饿不是一种情绪,于是不要说,其实也很渴,更加感觉冷,这都不是一种情绪,他就这样告诉着自己,他说这是一种体感,而体感就像是插进皮肤里的针,拔出来就好了,拔出来就不会再有那么明显的疼痛了,尽管皮肤愈合需要时间,需要营养,而这一切都不会再痛了,消失了一次,在针头下一次插入之前都不会那么痛了,他就这样逼迫着自己走到这,这样告诉自己,不会再痛了。他出生第一次哭泣的时候打疫苗也是这样被告知的,护士掐住他的脖颈,用一根细得难以入眼的针捅入他的肩膀,他很痛,他出生之后没感觉到什么温暖,先感觉到了疼痛,于是他号啕大哭,因为疼痛,可是后来宝条勒令他不许哭,感觉是一种消耗品,他不许哭。不会再痛了,承诺落在他的头顶,把他的头发都压得花白了,少年未老心先摧,可就是这样,针仍旧一次一次插入自己的皮肤,他都这样告诉自己,不会再痛了。
“我很好。”
萨菲罗斯说,只是说出去一句话他就浑身发颤动弹不得。他穿得单薄,衣服被雨水浸透,贴在衣服上,头发都像是一种绸缎贴在他的脸颊上,让他狼狈,狼狈着漂亮,狼狈中,向日葵就这样落下一片金灿灿的辉光来。
克劳德顺着他的方向和他一起坐了下去,他比萨菲罗斯看起来小很多,应该是才上学的年纪,应该只会几个字母的读法。这个时间段的男孩都是特别调皮的,没有人可以替萨菲罗斯记得那些幼孩时期的过分活跃,萨菲罗斯只记得自己摔碎了一瓶药剂,饿了五天肚子,差点死掉。克劳德看起来很听话,衣服都很整洁干净,应该,不会被饿肚子。
萨菲罗斯想起来自己饿晕在床上,腹部隆起,眼前白光一片,只能听见人说话,却听不懂。他能感觉到女人的手心却说不出来一句话。他怎么样都能看见自己微微变大的腹部,最后,他以为自己会死,又没有死。他在雨伞下感受到克劳德的体温,感觉他紧紧用小手指贴着自己的手,感受到他的脉搏。很健康,一定是个很好的孩子。
“你不应该在这里。”
萨菲罗斯突然说。
他抽回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手腕,默默说了一句感谢的话。克劳德很好奇,侧过脸去看着他,说:“为什么不应该?我就在这里住,这里是我家。”
萨菲罗斯用牙齿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企图换来一点血液的清醒。他不敢去看克劳德的脸,他不敢看每一个人的脸,没有什么原因,因为看清了人的脸意味着下一刻就要在麻醉的作用下闭上眼睛了,他看清了克劳德之后,克劳德也要走了。萨菲罗斯尽力让自己清醒,他抓着自己的手心,命令自己绝对不许睡下去。
他倒在克劳德怀里的时候,终于看见他的脸了,萨菲罗斯很失落,因为他又一次在合眼之前看清一个人,只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个孩子有一双太漂亮的蓝色瞳孔,有一点像,他在绘本里见到深蓝天空下的大海。
萨菲罗斯这才想起来,他这一次出门,是要去看海的。
对了,他要看海,他要看肮脏的米德加是如何在海洋的尽头融合的,他还要看海洋和城市的距离,他期望有一天海洋能够淹没陆地。他不只是想要看见海,他想要知道大海究竟能不能杀死人。
“克劳德?在和朋友说话吗?”
萨菲罗斯再也回应不了。
当他再睁开眼,他早就不在原地了,什么冰冷,全都由一种面包烘烤过的香味替代,他朝着窗户望出去,太阳正好落在屋脊上。
克劳德就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他在读什么东西。听见萨菲罗斯的声音,他扭过头去,坐在床沿边的椅子上。
“感觉还好吗?”
克劳德把八音盒摆在床头,他好像是没打开过,锁扣很脆弱,很复杂,除了萨菲罗斯不会有人能把它复原。
萨菲罗斯伸出手,用手指握上克劳德的小臂,袒露他真实的体温。
“你叫什么呢?”
“萨菲罗斯。”
“好厉害的名字!”
克劳德惊喜着,他没见过如此具有口舌缠绕的名字,像一颗糖,被他嚼在嘴里念念叨叨,翻来覆去地说着。
“你从哪里来呢?”
“米德加。”
萨菲罗斯一句一句回他,也不急,也不烦,他知道自己的小命差点在雨里流失,他在睡梦中理解到,雨水就能这样夺走他的命,海水应该会更加轻松。
“这简直太厉害了!”
克劳德抓着他的肩膀,用他的眼睛观察着萨菲罗斯的脸,他惊喜于人类的长相居然能这样精巧,惊喜他的竖瞳,绿眸,他的眼睫毛居然是银灰色的。在太阳落下屋檐的时候,天空霎时灰暗了下去,在月亮升起之前,太阳落下之后,天空都是没有光亮的,把一个人生生的扼短喉咙也是这样的感觉,一点声音,一点反应,好像都是在这里死掉了一样。
“不算,很厉害。”
萨菲罗斯并不清楚克劳德这样喜悦的原因。
“妈妈做了面包,你要吃吗?”
萨菲罗斯很饿,他听见肚子咕咕唧唧地抗议,听见它们在自己腹部哭号,听见它,萨菲罗斯用手捂住自己的腹部。
“饿了。”
“饿了!”
他看见克劳德的时候想到那时候见到的水鸟,距离并不算远,它也算不得大,飞得歪七扭八,也没有另一只鸟来陪,他就这样蹦蹦跳跳地,想那只鸟,在自己第一次尝试看向世界的时候出现了,跌跌撞撞地出来,占据了自己的眼睛,在风里,在雨里,在吵嚷的月上瞬间,出现,绽开,随时蒸发又无可遁形。
萨菲罗斯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什么人,什么鸟,什么海,都像是幻想的梦一样。
他跟着克劳德下了楼,坐在椅子上,赤脚踩在毛毯上,感受那种茸暖的质地直达血脉。克劳迪娅,那个女人太温和了,比萨菲罗斯见识过的任何一个女性都要柔和,只是因为她穿着柔软的布料,也可能只是因为她没有拿着针而已。
她的儿子太像她了,一样询问着萨菲罗斯的身份,说出一样惊叹的话。
“你来这么远的地方,爸爸妈妈很担心吧。”
萨菲罗斯此刻正在用一块奶酪扣住面包,刚要张开嘴,他听见妈妈的词,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继续把烤得焦脆的面包塞进嘴里,混入一点肉食的油香和奶制品的甘甜,他嚼了很多次,每一次都在思考要怎么说。他是不肯承认母亲死亡的,不肯承认她选择离开自己的,可是,真当有人问起他来,他又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说。
克劳迪娅看他吃得开心,只是把面包堆在他面前,并没有再追问,也许他明天就回家,也许他还是要走,这都说不定,克劳迪娅的原则很简单,住进房间的不会挨饿受冻,而她和孩子不要受到一点伤害。至于谁要来,谁要走,谁是什么人,要去哪里,只是随口一句的问话。
萨菲罗斯进食的量很大,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概念。他看见克劳德依偎在克劳迪娅的身上,看见他尖锐又柔软的发丝触上母亲的臂弯,看见两人几乎如出一辙的脸,如出一辙的笑。他继续进食,像是要吃掉自己的手才肯罢休,像是要死掉在母亲的怀里才肯松口,像是只要自己不打开那个盒子,自己永远都有机会拥有爱。
在进食完所有的面包和水之后,萨菲罗斯走上楼去,在母子两人收拾碗筷的时候,他又出现了,手里捧着他的八音盒。
克劳迪娅问他这是什么。
克劳德说这是萨菲罗斯的宝贝。
萨菲罗斯说不是的。
“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器具而已。”
萨菲罗斯坐在灰暗的餐厅,母子睁着他们蓝色的眼睛看着自己,没有在看盒子,只是在看他的脸。这让萨菲罗斯非常差异。
“我来这是想要看大海的。”
他说。
说完,把盒盖掀开,他做好一切准备,紧闭双眼,他知道她一定是碎掉了,他知道的,这一切的真相他都了然的,他只是太想要一把锁看起来完整了,最后那把碎掉很多次的锁终于在萨菲罗斯的手里不可挽回地碎掉了,在萨菲罗斯的眼中,它由完整变得更加完整了起来。
于是,在克劳德发出可惜的声音的时候,萨菲罗斯将手指放在上发条的金属杆上,他摇动那根杆子,机械咔哒咔哒地响,音乐破败不堪地唱。
只是对于萨菲罗斯来说,破败的居然更加精彩。
他再也没有把那个盖子合上,人鱼再也不会变成盒子一角窥探的缝隙,再也不会变成泡沫,再也不会成为海洋上燃尽的火焰。
萨菲罗斯再也不追求海洋吞灭米德加了。
因为在它之中真的孕育太多生命。
他问克劳德还要走多久才能到达大海。
“萨菲罗斯,很不幸地告诉你,大海在你行进的反方向。”
“这并不是不幸。”
克劳德牵着一个人的手,他觉得这人的手忽而变大,忽而缩小,忽而变成一个孩童,忽而又两米近高。
他带着那个人跑到他从没见过的地方,脚下礁石在月光下闪耀出紫色的光辉,卡住人的脚踝,握住人们奔跑的前路,可是他们两个依旧步履不停,在浪涛里,跌跌撞撞。
克劳德不回头去看,他只是听见那个人喊着自己的名字,告诉自己,快一点跑,快一点。
“跑到海面出现焰火。”
“没有怎么办?”
“跑到海面出现焰火!”
“跑到人鱼死在海水里!”
“跑到她出现在我面前!”
“谁?”
克劳德被一把抓住手腕,扯着回头去看大海。
他终于知道是谁跟在他身后,他看见那个人碧绿的眼睛,好像是毒透了的蜥蜴。他给那个人指着硕大无边海平面上的火光,给他看那些深蓝色幕布下惊人的火,给他看那么一束火是怎么燃烧着人,燃烧着水,燃烧着一具破败不堪的陶瓷人偶,持续地,不懈地,汹汹澎湃。海面吹来风和焰火分余温,克劳德的手指就在那些火光里,他惊喜于水火相容的关系,一种违背了道德,科学,自然的东西,不知道是谁的原因,不知道是谁的功劳,也不知道是谁的梦。
他拉着萨菲罗斯的手,觉得他湿润,又觉得他干燥,克劳德感觉脸庞拂过什么东西,是他的绷带。萨菲罗斯最后还是把那些绷带扔进火里,他最后还是给克劳德露出自己的皮肤,光洁平整,并没有惊人的裂痕。
“你会一直在这里吗?你会和我一起……离开这儿吗?”
克劳德问他。
再次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此处了。
萨菲罗斯看向自己的床头,他再一次躺在米德加,再一次浑身插满针和检测装置,他听见仪器滴滴答答作响,在十六岁之前他不允许再出一次门。
“你的八音盒呢?”
萨菲罗斯说不知道。
他不会再去海岸了,他不会再见一次大海了。
“你是要成为英雄的。”
“我是要成为英雄的。”
萨菲罗斯跟着念下去。
“所以,我要把他忘记。”
“对,就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海面上会有一团火。”
活着是由体温开始的(czlm版不doi就出不去的房间)
克劳德在写诗,他看起来很认真,赤着脚踩在绣着金红色桔梗花的羊毛垫上,脚趾关节被那样细小的绒毛抓着,通红一片,也许是因为过敏,也许是因为克劳德这样的姿势持续了太久。
具体他在写什么,萨菲罗斯浮现在他的身后,用下颌顶着克劳德的肩膀,银白色的头发从克劳德的头顶恍恍惚而降落,蛛丝一样缠绕着他的脖颈,看似鸟羽一样的头发其实并不轻松。萨菲罗斯太过高大,他太像是一尊非常冰冷的塑像,微微朝着克劳德倾斜而去,将他的身影全部吞噬笼罩进去,变成一只龙爪之下的困鱼。
“在写什么?嗯?”
外头在下雪,烈烈的风吹得雪片满天飘摇,雪这样的东西打在窗户上这才有一种冰裂的声音,一种丝丝粒粒,迷茫的声音,从天上哗啦啦地掉下来,拽着自己的身体,强迫自己停留在这里。克劳德已经熟悉它们,它们太像魔鬼,又像是一段完全不会播放着下一段的音频。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克劳德的眼睛里看不见一只乌鸦,于是他蓝色的眼睛就顺其自然,逐渐消解着那些黑色素。
克劳德算定十里之内有城镇,每每夜晚侵袭,克劳德能从东方的天角看见红色的光,这就是城镇发出的光,人类的光,克劳德提出想出门转转的想法,全都被萨菲罗斯回绝了。萨菲罗斯从不让他走。他的理由多变而又诡异,克劳德总是听完就忘。忘得一干二净,却在十几天中再也想不起来要出去的感觉。
想要自由是一种感觉,萨菲罗斯把它扼杀。
灰暗的男人微微将嘴唇靠在克劳德的耳畔,他浑身上下最为滚热的地方是他的口腔,这是克劳德研究出来的,这样一口热气全都扑在克劳德耳朵旁是很恐怖的,像是睡眠时长期压着一只耳朵的苦涩感,微微热,甚至伸出手去抚摸有些烫手,萨菲罗斯从他的嘴里吐出了蛛丝,这样一句话就用胶粘住了他的耳廓,使他动弹,也动弹不得。
克劳德张了张他的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发现空气在他的嗓子中变得干涩,进出困难,好像是没来得及上松香的弦,很晦暗。于是克劳德移开手,露出他的字。
“你是无法到达深海里头活着的。”
克劳德等待萨菲罗斯的评价。
“是在写我吗?亲爱的。”
克劳德点点头,他应了一声,很乖,他要是上了学一定是老师眼中的好孩子,背着书包做劳动,穿着他的白鞋在木板地上哒哒哒地跑着,用湿透了的黑板擦擦下白色的粉笔字,并在那墨玉颜色的板子上写下课程和作业,在所有人离去之后开心地和老师招手,说着明天再见的话。克劳德要是上了学,他就会比现在更加拥有一种能力,一种超脱行为而更加沉静的,辩驳的能力。
“可是很像诅咒。”
萨菲罗斯伸出左手想要捏揉克劳德的下巴,没想到被他一下就打了下去,手砸在桌子上,一根钢笔的力道立刻从上降落而下。
克劳德用钢笔尖一下插入萨菲罗斯手背上的皮肤,噗呲一声,黑蓝色的墨水和血液一起从萨菲罗斯的手心滚滚流出。萨菲罗斯的下颌很硬,这是克劳德唯一的想法,他想要把这头颅抬起来,想把这沉重的,压在他身上的东西高高举起再移走,他蜷缩了一下手指,发现他是没有剑的,他只有一根笔,于是这根笔是他全新的武器。这杀不死萨菲罗斯的,克劳德也知道。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他绝对不会和敌人这样缱绻,绝对不会变成傀儡,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强迫着自己的胃翻滚上浓汤,强迫自己刺穿萨菲罗斯,这是一种强迫之下的命令,被克劳德恶劣地掩饰成本能。他就是这样强迫着自己的,萨菲罗斯也是这样强迫着自己的,当一座天平落向萨菲罗斯,那么他就会温顺地躺在萨菲罗斯的怀里,当一座天平落向克劳德的那一侧,他就会拿出一切恨意对抗萨菲罗斯。
至于天平的中心,克劳德其实并没有走到过。他从这一头,无论极速还是缓慢地走到另一侧,他都无法真正了解到自己的内心,他究竟是真的想要那么一丝温暖,还是想要门外的风雪,他自己都不知道。
现在,他想要萨菲罗斯离开这里,不管他写得如何,写得是谁,他都只想让自己能够呼吸而已。萨菲罗斯没有声响,悄然如同藏鸟一样离开了自己的背部。克劳德松了很大一口气,等到他回过头去看萨菲罗斯的时候,发现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洞。
萨菲罗斯完全没有一种病人的姿态,他右腿的踝骨搭在左腿膝盖上,左手正举起来,血淋淋的,恰好能看见天花板的灯。这盏灯还是克劳德选的,他说很喜欢吊灯,喜欢流苏,喜欢水晶和棉线穿插着行天空落下来,像落花一样。然而血,眼泪一样的奔涌而出,萨菲罗斯的嘴唇变得惨白,脸色也青白一片,很像那些泡在水沼泽中千百年的精灵战士,冤屈地望着自己的手。
“我需要你。”
他又把手心对准克劳德的脸,强迫他看见那血肉迸发的窟窿。碎裂的钢笔在触碰到骨头的时候碎裂,于是在他两人的身上留下黑蓝色的墨迹,萨菲罗斯的血也是这样流淌着的。克劳德知道这是萨菲罗斯故意如此,萨菲罗斯本身的血是蓝色的,冰冷冷的,他也用过这样的蓝血给两人润滑。
“这是你的血吗?”
克劳德抓住萨菲罗斯的手腕,面色憔悴,眼睛却炯炯着的漂亮。他睁着眼睛,挣着他的声带,质问,质问的声音很大,大到屋顶的一块厚重的雪掉落下来,砸在雪地上,迸溅的姿态很像是海水冲击礁石。
“这是我的血,你不记得了吗?我帮你回忆一下……”
萨菲罗斯不知道在哪里生长出的触手环绕着克劳德的腰,强迫他跪在自己的脚面上。触手的感觉很恶心,黏糊糊地吸附在身上,破开他的衣服,吮吸他的皮肉,还要留下很多东西,萨菲罗斯的精神,记忆,还有他的眼睛。克劳德的腰明天就会青紫一片,这些触手吸附过的地方还会生长出细小的触手萌芽,像卵,克劳德必须泡在浴缸里把这些卵全部摘除。每摘下一个卵,萨菲罗斯就会听见克劳德痛苦地叫声,他总是坐在浴室外面,听着克劳德用尽力气祓除萨菲罗斯的精神。
天平常常落在克劳德的那一侧,萨菲罗斯费劲一切也没法把自己植入。
克劳德将他的手戳出一个拇指粗细的洞,在人类社会,这将是一场非常恶劣的刑事案件。只不过在这里,任何人都管控不了他们。
“你需要上药,松开我。”
“那你快一点,我很痛,我需要你。”
触手正把他浑身缠绕着,发出黏腻的水声,吸盘像眼睛一样吮吸吃取他的皮肤,这让克劳德觉得血液逆流而下,脸庞烧得通红。他很想走,想现在就离开萨菲罗斯,当他看见萨菲罗斯的脸,他又迟疑了很久。
萨菲罗斯说他很需要自己,这绝对不是一种哄骗的话术,这是真心的。克劳德通过手心看见了他的眼睛,硕大,亮绿,而且满是爬山虎的裂纹,非常恐怖,带着一丝裂缝,在血液稍稍凝固的对岸。这样的对视会凝固一些时间,例如一只乌鸦展翅之后又被红隼捕食的时间。
克劳德赤着脚去取来纱布和药剂,等回来的时候,萨菲罗斯正用他的触手慢慢吮吸着血洞。银红色的触角穿过他的掌骨,粘液和血液通通混合在一起,殷红的血液变成果冻一样的质地,又凝固成鸡血石一样坚硬的东西,在橙黄色的壁火中,萨菲罗斯的脸依旧那样痛苦地看着他。而他的触手,依旧不安稳,它们已经钻进克劳德皮肤上的每一寸,粘液遍布,又长又冷,裹住克劳德的脖颈。
克劳德很恶心那些触手,在看见它们的第一刻,他的小腹就不由自主地痉挛抽搐起来,他很应激,仿佛是一种战后损伤。
萨菲罗斯呼唤他的名字,仿佛是因为疼痛,他的声音很弱,弱到比不过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克劳德接过萨菲罗斯的手,由于触手的力量,他动作轻缓,棉签慢慢清洗掉萨菲罗斯手上的血痂。触手滑过克劳德的大腿,彻底脱下他的裤子,裸露出他的腿部,房间里烧得暖呼呼的,萨菲罗斯闭着眼睛假寐,那触手就是他的精神。
克劳德将碎掉的钢笔一点点挑捡出来,放在钢制盘子里会有很清脆的声音,像子弹脱膛之后掉落早瓷砖上的动静。屋顶上的雪似乎不太能耐受住重力,它们持续地掉落下去,掩盖住玻璃门窗。
“你很担心……”
“玻璃会不会坏掉,我们会不会被雪淹死。”
“我不会。”
萨菲罗斯睁开眼看着克劳德,他光裸的腿上爬满自己的触手,而他本人对此毫无摇晃。
“以前这样对你,你会攀附在我身上亲吻我的眼睛。”
“那时候没见识过你而已。”
克劳德用犬齿撕开纱布,嘶啦一声,屋顶的雪轰然掉落,这是真的吓了克劳德一跳,他说这不对劲,这一定是在屋顶掉落了什么东西才会引发雪层掉落。他将流淌出去的血液吸走,将还能流动的血液封存在纱布下。他知道夜半萨菲罗斯会疼得惊醒,长好骨肉也是很疼的,克劳德早就知道这一点,萨菲罗斯不让自己出去,他必须忍受着痛苦。
“屋顶好像有什么东西。”
“没什么。”
“为什么雪块会这样掉落?”
克劳德问他,挺直了身体看向他,触手缠住他的腰部,不让他动弹,好像一定要让他和萨菲罗斯有一个距离,有一个想亲近又无法再伸手的距离。克劳德龇着自己的牙,重重的喘息着。
“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萨菲罗斯,我的人生已经全数在你手里了,你还不肯让我出去吗?”
触手的细枝顺着他的嘴唇爬入他的口腔,逼着克劳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没有……克劳德,外面很危险,你不能这样离去。”
克劳德不停地摇头,不停地,用眼睛,手,身体,来表示他一切的怨怼。他的身躯已经苍白,裸露,就在这一片地毯上,顺着萨菲罗斯的血腥味一起摇晃。他说不出一句话,看着萨菲罗斯逐渐接近,他的天平开始崩塌。他不知道要重新塑造这个天平多少次了。萨菲罗斯环抱住他的时候,触手全部都消失了,而当他想要亲吻克劳德的时候,克劳德就这样避开了。
他侧过脸,宁可露出脖颈也不愿意让萨菲罗斯亲近,他宁可让萨菲罗斯的牙齿咬断喉咙,也不要萨菲罗斯与他这样装作爱人。他觉得很不公平,在他们相交的时候,他总是觉得爱,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当他亲吻自己,抓住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的触手收起,他总觉得萨菲罗斯并不那样孤僻,并不那样让人生恨,他甚至会短暂地忘记自己的处境,别人的处境,然后落入水中一样顺接着他的吻。而当他发现自己的处境,发现自己的窘迫,他又必须站在此处,离不开这里时,他从不觉得萨菲罗斯是什么温情的角色,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被恨的人,最值得被千刀万剐的人,最不应该拥有爱的人。他觉得很不公平,因为这全都是他眼中的萨菲罗斯,有爱无爱,有情无情的,全部都是一种现象而并非他的真心。
萨菲罗斯的真心只有一个,也许就是这间房子。
他在这里置办一件婴儿房,里面摆满陆行鸟的玩偶,摇篮,布偶玩具,一堆成山的童话书,克劳德曾经站在房门口说我们不会有什么后代的,萨菲罗斯只是陈述一个小孩的样子。
“金色头发,蓝色眼睛,刚出生的时候有三千五百克那么重,手掌脚掌都很大,握在手里是冷冷的,比较喜欢读历史故事和英雄拯救公主,不喜欢政权纷争,也不喜欢别人讲大道理。”
萨菲罗斯和他描述,用手比划着那个孩子的样子,那个孩子的喜好,他也不说自己是否是喜欢那个孩子,也不说自己是否是讨厌他,他就像是念诵别人的日记本一样。
克劳德不明白。
他不明白的事情很多。
其实他也忘了他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壁炉烧得很烈,把克劳德的头都烧得浑浑噩噩,他才更像是那个生了病的人。萨菲罗斯举起他的手,像他展现艺术品一样展现他的手掌,它业已变得肿胀又在中心深深凹陷下去,很像一座火山,落满积雪和泥泞。
“你为什么想要出去?”
萨菲罗斯问他,然后好像一只鳄鱼一样咬上克劳德的身躯,他听见克劳德的声音,听见他因此用拳头砸在自己皮肉上的动静,感受着他的眼泪从自己肩膀滚落。克劳德身上的卵开始爆发,蚕食着克劳德的身体,他看见自己向萨菲罗斯献上很多东西。在这之前,萨菲罗斯将他抱在怀里,他的怀抱很宽广,真是太硕大的东西,可以把克劳德团团裹挟着,可以让克劳德呼吸尽失,骨骼溶化,完全变成一只死掉了的化骨鱼。
他看见自己赤裸着身体,不顾一切的扑上萨菲罗斯的身体,用自己肉体创造出蜜巢,拼了命的想要让萨菲罗斯在他的肉体中获得愉悦。他让自己浑身变得柔软柔韧,自己完完全全伏在萨菲罗斯的身上,萨菲罗斯在他的腰上抚摸起伏的肌肉纹理,他却不在那个时候亲吻克劳德,他看着克劳德精疲力尽,然后浑身水色坍塌地倒在自己身上,祈求他让自己离开这个雪屋。
萨菲罗斯同意了。
他又看见自己留了很长的头发,几乎是到了和萨菲罗斯长发一样的长度,金发落在地上,像一片金色的河流,他当着萨菲罗斯的面将这些头发全都剃光,把它交给萨菲罗斯,祈求他让自己离开这个雪屋。
萨菲罗斯也同意了。
他看见自己无数次献上很多东西,也毁掉了很多东西,砸坏了吊灯,烧了儿童房,把壁炉砸坏。说要离开这里,萨菲罗斯全都同意了。
后来呢?!
克劳德不记得有这些东西。
他依旧在萨菲罗斯的怀中,他变得柔顺起来。身上的那些卵都被萨菲罗斯摁在他的身体里了,他很快就会将那些带有萨菲罗斯精神的东西产下,但是他还不想就一辈子待在这里。
他好像在萨菲罗斯的怀里,就会无限偏向萨菲罗斯,这很奇怪,他一在他怀里,他就无限地接近他的思想,接近他的大脑,也就无限了解这个男人从眼角流下的一点愁绪:我不想让你离开。
“可是你知道我不可能被豢养的。”
克劳德抓起萨菲罗斯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所知道的外界并没有这样惊人的风雪,也许踏出门外的那一瞬间四肢百骸都会冰冷异常,也许站在萨菲罗斯眼中离开这里是一种死亡线上跳舞的寻死行为,也许,门外什么都没有。
“我们可以做个约定……”
“我不抵触这个。”
“你还记得我的诗吗?”
克劳德扬了扬下巴,萨菲罗斯伸手去拿,在阅读第一句话之前就被克劳德夺走了。
“在你读完这首诗之前的时间里,我会出去,出门,把大门打开,绝对不会远离。”
萨菲罗斯盯着他的眼睛,他完全明白克劳德要做什么,他也一如往常那样知道结局而又无法改变。
“等你念完它,我就回来。”
萨菲罗斯接过那张稿纸,上面有克劳德不小心写东西时留下的指纹,笨手笨脚地学习古语的写作其实让克劳德整首诗都混沌不堪。
克劳德穿上厚重的外衣,站在门前和萨菲罗斯说再见,当他看见萨菲罗斯像自己道别,他好像看见了和自己招手的自己,这时候他脑海中突然回响起萨菲罗斯的形容,他说有个金发的孩子,蓝眼睛的孩子,在那个房间里诞生。
“如果……我依旧向自己倾斜而去呢?”
克劳德问完,在萨菲罗斯还没说话的间隙,打开门,打算迎接风雪。
他走出去的第一步,就听见萨菲罗斯沉沉的呼吸声,地面上全都是慌乱的脚印,不,不只是脚印,还有那些身体抓挠剩下的骸迹,雪片被压得极其厚实,在门口,有一个金发的孩子,挂在那里,没变腐烂,没变干枯,他就像是睡在那里一样。
克劳德继续往下走,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
“你!是无法到达深海里头活着的……”
克劳德听见萨菲罗斯在自己身后大喊,他没回头,他想走,因为他在这里,看见了无数个自己的尸体。说起来很怪,第一具尸体挂在那里的时候,他没有认出来,等到下一个,再下一个,无论赤裸还是裹上厚重的衣服,他们全都和自己长得一样。
出了门的人,就会死掉,是这样吗?
克劳德回头去看萨菲罗斯,他这时候只是站在那里,他不想往前走,也不想后退,他在考虑自己生命中的天平应该斜向何处又在哪里毁灭。
他还没想好,就看见壁炉里的火光越来越猛,直到将萨菲罗斯的身体整个吞噬。
“我说过你身体很冷……也不至于这样。”
克劳德腿脚一软,倒了下去,他知道自己会在哪里重生,知道自己会在那个温暖的房间里再次出现,他会看见一个银发的男人坐在那里,高高举起陆行鸟的玩偶和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出门去。
克劳德缓慢地合上眼睛,他发现靠自己是没有办法理解一个天平的真理的,他必须要让另一端站上一个人才行,他站在这里,如果他轻巧,他就要靠近那个人,如果他笨重,他就要远离那个人,如果他爱,如果他恨,如果他只是一只坨码,如果那个人也只是一只坨码,他想,他们也许会更近一些。
离开海(伪父子骨)
“我希望你离开那里,离开海。”
“我知道你记挂他,没事的,我会等着你。”
克劳德的生长轨迹有迹可循,他在母亲身侧呆够四岁,四岁之前简直是在蜜罐里长大,他会走路的那道闸门落下的时候亲生父亲离开家里,从此就再也没见过他的脸。
在尼布尔海姆那个偏僻留荒的地方存续太多灾难,因为污染和水分多年的流失,尼布尔海姆被人遗忘而且失去了太多生机,在如此多流离失所的灾情中,鼠妇携家逃离,白鹿跃下山崖,恶鸟落在屋舍尖尖的一侧上,克劳德的生命算做其中一个。
他四岁的时候是走失了,具体要他说出什么他也并没有什么能说出口的。他能说出家乡的名字,母亲的名字,他甚至能用一根笔来写下简单的文字记录他的成长。
他还不知道生命是轨迹,是飞过天空的巨鸟,他还小,母亲没有来得及告诉他这一切社会险恶地带着尖刺,没有告诉他陌生的人千万要保持距离,他们邪恶,看准了他的金发就要狠狠剃光,看见了他的蓝眼睛就要强逼着挖出来,他们的身上有剧毒,是荆棘吧,也许是什么诡异的违禁品,只要接触就会把克劳德的皮肤灼伤,会就此改变自己的轨迹。
有关这些,母亲都没有来得及说出。不知道她要如何伤心。她再也见不到她的儿子了,她把他生下来,抱在怀里日日夜夜唱着歌,在丈夫离世之后从不在他面前流下一滴眼泪。真是可怜,她丢失了最后一份爱,她把最后剩余的希望和爱当作克劳德成长的养料了,可是她的树种却丢失了。也许她也快枯萎了,也许她已经被火烧灭,在那天之后克劳德和她也就再没有联系。
也许除了萨菲罗斯谁也说不好克劳德究竟是如何走丢的。
他的口中,他把克劳德瘦小的身体卷起来,裹上雪貂外衣,抱着他走进自己的屋子里。他把药液灌进克劳德的口腔,用壁火炙烤克劳德的手脚,在他身下铺上兔毛的毯子,并让自己的肚腹完全的敞开,好让克劳德躺进去。这男人的体温是整间屋子里最奇异的存在,他永远不暖和,永远刺骨,他浑身上下最温暖的地方就是他的腹腔。
“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会抚养你……长大。你可以叫我父亲,也可以叫我萨菲罗斯,更多的时候你要自己分清我们之间的关系。”
萨菲罗斯讲述他曾经在医院工作,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辞了职,来到这的第一天就看见了克劳德。他言辞恳切,克劳德看见他的眼睛,透过他的眼睫,在一片深潭下的深色中捕捉到他的气息,他起初很害怕,萨菲罗斯的面容怼在自己面前,眨着一双极其诡异的双眼,在他说玩这些话之后,他放下握住克劳德身体的手,掀开鬓角的刘海,露出自己全部的脸庞。克劳德这才慢慢抬起头,手指在手掌里钻了又钻,问了一遍又一遍母亲的去向,直到最后他用手摸了摸萨菲罗斯的眼睑,从此对萨菲罗斯深信不疑。
克劳德醒来之后用了大约半年的时间来消解离开母亲的痛苦。他年纪还小,根部却早已经深深扎在母亲的身上了。萨菲罗斯从来没有应允过要回到尼布尔海姆找一找他的母亲。他亲昵的抱着克劳德,用手环抱住克劳德的身躯,那双手就放在他大腿的下缘,无比细腻柔软的地方。他可以用手掌抚平克劳德所有毛躁的发丝,知晓克劳德一切在意和思念,只不过他还是选择躲开。
对于一个成人来说,躲避是很无耻的行径。他拒绝送给克劳德一个承诺,从那个时候开始,克劳德隐隐知道了什么一样,他六岁生日之后再也没有央求过什么许诺。他知道萨菲罗斯想要给他的他全部可以拥有,就算是大海中白化的活珊瑚他也会拿回,但是萨菲罗斯不肯开口的,克劳德发觉他可能一辈子也拿不到。
克劳德想过逃走,可是一个小孩面对足够温暖的餐食时是舍不得走的。萨菲罗斯很够格,他好像天生就携带着那些温情,他把克劳德高高举在空中,让他去抚摸那些吊灯,又把一只受了伤的金色小鸟送给克劳德作为宠物,他告诉克劳德太多从没被提及的知识,也有那些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爱。
萨菲罗斯看着就是毫无保留的,他看起来很爱自己的这个继子。他们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联系的索道。所以在外人眼里他俩走在路上的样子很搞笑,一幢硕大的银色建筑领着自己的茅草屋在路上缓缓前行。至于克劳德想要什么,萨菲罗斯总要蹲下来才能听见克劳德的声音,他还要掐一掐克劳德因为羞赧红透的脸。
克劳德常常躺在父亲的腿上,把头颅埋在他的腹前,感受他肚腹中传来的热度,在冬天,克劳德觉得萨菲罗斯像是一只西伯利亚远道而来的猫。他长相也很不一般,克劳德没见过这样的人,他更是在每次看见萨菲罗斯的瞬间,有那么一刻会忘记回家的渴求。他就像是一个考入外地学校的孩子,面对萨菲罗斯这样诱惑他并不能立刻抽离。
他甚至生出一种莫名的喜悦,他觉得他的这次走失像一种新生,而这种情绪又会在夜里衍生出一抹晕不开的愧疚,在月华最盛的夏秋两季,他白日喜悦地看着养父,夜里愁苦地思念母亲。他想要离开,想要回去,却又躺在父亲的怀里,父亲的身体太温暖了,他隐约渴求把自己的生命奉献其上,而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和母亲的那条脐带是彻彻底底地断掉了,他开始用铜盒子装上硬币,在他的计划里,他会在十六岁的时候和父亲有着足够的情感,也会在这一年攒够了钱。他要在那一年回家去。
于是他无数次接连着躺在那里,第一次,偷偷伸出食指,一点力气不带地摁压在那柔软的肚子上。第二次,他听见父亲的应允,于是在他银白发色落在脸上的一刹那,他用牙齿抿入那一缕烟似的组织,继而用手掌轻轻探过对方的皮肤上。第三次,他听见萨菲罗斯的声音,他在给自己描述捡到克劳德的那一晚,他也只会讲这个故事了。克劳德把脸埋入父亲的怀抱里,祈求十六岁的生日再晚一点到。他并没有那么想要离开这里了。
萨菲罗斯一定是打开过他的肚子的,不知道萨菲罗斯是如何打开它的,不打开它,他就不知道那里的温度是滚烫。太奇怪了,他吃下过什么滚烫的岩浆吗,或者,他的胃一直都在消化什么东西。
也许他作为医生的时候打开过它,也许这正是他成为怪物的契机,也许……我不知道。他说他今年二十五岁,可是他说话的言谈举止像是他已经活了几个世纪一般,他提到一任国王建立的城堡,在里面有他献上的一件瓷器。萨菲罗斯常常迷失时间。
克劳德发现,萨菲罗斯他虽然不会承诺,但是他居然经常幻想。他会抱着克劳德的身体,用手在他的肉体上滑动,让克劳德喊他的名字。克劳德往往只穿简单的一件衣服,裤子宽松,可以伸进父亲的一只手,顺着腿管抚摸到腿心,衣服也是一样,父亲可以伸进自己的手,在他的胸脯肚子上滑动,萨菲罗斯的手法诡异,说实在的,很像是一只游移的软体动物。
克劳德其实身体并不康健,只是萨菲罗斯他并不支持克劳德进医院。他说他作为医生,已经足够有能力来料理克劳德身上这些小小的病症,他在抚摸孩子的时候总会亲昵地用嘴唇贴上克劳德的脖颈,告诉克劳德他在感受脉搏,然后用一根细到看不太清的针缓缓插入克劳德的脖颈,三天,这玩应需要三天痕迹才回消失。克劳德总在生病伊始被注入这种药剂,萨菲罗斯注射进针管的时候会抓紧克劳德的衣服,仿佛被扎入的人是他自己,他会用舌头慢慢舔过克劳德的皮肤,然后不断地,不断地安抚着克劳德,说没事的,没事的,这不痛。克劳德并不觉得有多痛,相反萨菲罗斯的手指力气掐得他很痛。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萨菲罗斯看起来拥有。完全的坦诚。
这让克劳德对于日渐降临在萨菲罗斯身上的年纪特征完全无睹,同时萨菲罗斯正在悄然地在他身上落下一片威压,只是克劳德从不知道,在克劳德并不生病的时候,他依旧将那管药剂打入克劳德的身体里,告诉他这可以预防疾病的产生,银针慢慢退出,血液被萨菲罗斯的手指一把摁了回去。他的一双手可以让克劳德停止所有的痛苦,完全沉入他的肚腹中。
他虽然不限制克劳德的交往范围,他也知道克劳德在外有了个笔友,他们会互通信件,互相道喜以及安慰,萨菲罗斯总是把对方的信有情有调的念出来。
“我知道你上了学,如果可以,我送你几本基础知识的书,希望对你有帮助。”
萨菲罗斯把手里的几本书递给克劳德,并借此询问男人的身份。
克劳德说只是他有一次记错了地址,寄到这里来,他们才有机会聊天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很紧张,他怕萨菲罗斯会讨厌这个笔友。对方是个很体贴的人,同时和他年纪相差不大,他们总有一些话聊,总有数不完的一些日常琐事,对方在信件中总是准确地询问他的情绪,他的成长,好像在成长的这条轨迹里,不只有克劳德一个人。他太准确,准确到产生一种心灵的震颤,克劳德往往迟钝地想,也许每个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
萨菲罗斯听见那人的来历轻松地点点头,他莫名地把嘴角扬得很大,好像洞悉了什么东西的蝙蝠一样张开它的翅膀,克劳德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笑。如果那个人有样子,他也许是和父亲一样的脸,也许比他更加年轻,克劳德也说不出。
“你最近身体康健吗?替我朝你父亲问好,在你的描述下他总是很有魅力,而且和善,好像对你从没有脾气,真是很好的父亲。”
直到有天,克劳德还有三天迎来他十六岁生日的那天,萨菲罗斯像往常一样用刀撬开了来信的封漆。
“你说你预想十六岁的时候要找一找你的家乡,祝你好运,希望你的钱财还够用,如果不够,这里是我的一些东西。”
萨菲罗斯叫住了吃完饭正打算离席的克劳德,他把信件放在克劳德的面前,钱被他收走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克劳德坐在桌子前,头顶的吊灯乱晃,外面马上要有一场大暴雨,他已经听见森林晃动的呜咽声了,棕兔和灰鹿都在张大嘴的黑色森林中来回逃窜。他本来想说自己已经长大,可是看见自己的手臂下的血管,就再也没有一句话来说了,他知道萨菲罗斯的脾气,他并不想这样伤害父亲,萨菲罗斯没做过什么让他痛苦的事情,他并没有什么对照,但是能够让他幸福和开心的东西他是可以辨别的。
“你想走吗?什么时候?”
克劳德摇着头,他拒绝说话,他此刻必须认清自己想要什么,他的手指在掌心钻了又钻,钻出一道紫红的印痕,像一只蚯蚓一样蠕动在自己的掌心。
萨菲罗斯绕到他身后,亲昵又歹毒地啃食他常常扎针的区域,萨菲罗斯的手掌经常在那里移动,在萨菲罗斯的手掌下,时钟往往是不存在,克劳德并不想反抗,他想也许这样萨菲罗斯就能原谅他了。然而那根针皇皇落下,克劳德只是一抬头,那根针的阴影就落在自己脸上。
针管瞬间扎破他的皮肤,汁液顺着克劳德的血管蔓延周身,针头插入的地方,皮肤因为暴力鼓起,药液好像是孕中的女人,高高顶起,在克劳德的皮肤下渗出一点液体,克劳德浑身都在抖动,他抓住萨菲罗斯的手,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这管药这样疼,这样长久,他在萨菲罗斯的手里不停踢动椅子,手掌拍打他粗大的手臂,嘴唇一张一阂,唾液的银丝就在两齿中编织蛛丝,缠绕着克劳德的嗓子。萨菲罗斯突然说了一句话,克劳德没有听见,窗外下雨了。
【下雨了。】
克劳德必须日日躺在那里了,大海的景色确实很美,只是他不能靠着自己的双脚踩踏浪花,这很可惜。萨菲罗斯替他代笔,和他的笔友进行更加频繁的交流。
萨菲罗斯被称为好父亲,然而克劳德总是称呼他的大名,他再也不喜欢说父亲这样的称呼了。他躺在床上,无论身上盖着的是羽绒还是棉花,无论是编织,还是金丝银线,他都没有感觉了,他能够坐在椅子上都算是一种对于自己的超越。他从躺下到确认能够坐下,训练了一年。在此一年笔友的信件从不间断。
“希望你能够早一点恢复,大海是很漂亮的,如果有机会,我陪陪你去看海。”
克劳德只是流着眼泪,他说今天没有必要再写信了。萨菲罗斯用手指轻轻掐动克劳德的脸颊,让他的手指冰冻克劳德流泪的心。
“为什么?他很关心你。”
克劳德的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他看见大海一次一次扑上岸,好像他之前一次次毫无保留地铺上萨菲罗斯的身体上一样。他很像抬起手,然后把自己的手掏进萨菲罗斯的胃里,看看他究竟肚子里有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滚烫,是有了人心吗?
萨菲罗斯再也没变老过,他就这样一年一年推着克劳德在海边走,他把克劳德抱上轮椅,把克劳德的身体用医用的袋子裹紧,像留着头颅尚未分解的男尸。克劳德的眼睛一吹海风就会流泪,他朝着海岸哭,朝着自己如同蛆虫的身体哭,送信的一来他也会哭,只是这眼泪完全不会被萨菲罗斯擦去,他夸赞克劳德的眼睛像大海一样,夸赞克劳德的身体也是大海。
可是克劳德很想离开海。
“你的朋友给你写了信,回家读给你听。”
萨菲罗斯轻轻揉捏克劳德的肩膀,他总能在克劳德的上方看见他空洞的一双眼。克劳德拒绝看他,克劳德知道是自己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萨菲罗斯的。他没有办法仇恨任何人,他也知道自己再也走不了了。
那男人又来信了,他说他最近走不开,没法来这里找克劳德。
“我希望你离开那里,离开海。”
“我知道你记挂他,没事的,我会等着你。”
“我让你等了很久,不是吗?”
克劳德听着萨菲罗斯说的这些话,他不敢想象那个人看见现在的自己还是什么表情。他只觉得那个人是萨菲罗斯的声音,脸庞也是萨菲罗斯,那个人就是萨菲罗斯一样。
“不要再念了……”
“你很讨厌他吗?”
克劳德睁大了他的眼睛。
“是的。是的。”
“你想要他消失吗?”
“不要给我写信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也不用再回信了。”
萨菲罗斯很开心地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在海风之下把它烧毁了。
“恭喜你。”
萨菲罗斯牵起克劳德的手,把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克劳德自从来到海边之后第一次露出这种惊恐地表情,然而暴风再次袭来,把萨菲罗斯的脸庞再次裸露在他面前,他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怎么从来没有这样惊慌过,他把自己的生命托举在银盘里。对于生命他感觉恶心。
“你摸摸,他在这里。”
“你好像从没问过他的名字。”
克劳德的眼睛第一次看见那个人的照片,短翘发白的发梢,一对竖瞳,绿油油地盯着他。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但是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你再也离不开海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二十多年前,我在一个山村里放了一把火,那个村子幸存了一些孩子,只不过我都找不到他们。最后剩下一个在母亲的怀里熟睡,我只能找他了。”
“那个时候我以为只能找到你,现在我发现,我也许也只能拥有你。算了,拥有你就够了。”
脱离那个医院的白色袋子以后,克劳德总觉得自己是又活了一阵子,裹在那里的感觉很痛苦,就算是没有感觉也依旧让他浑身疼痛,这是精神上的苦楚,是他这一切抵抗无终的证据。他从没见过大海,然而他第一次看见汪洋他就已经接近死亡了。
每次日到傍晚,克劳德的身上落下一层霞光,他都很想现在死去。趁夜降临前,他很想死。萨菲罗斯在蓝色的夜幕中回来,他就不会再离开自己。他会脱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强逼着他依靠在那扇非常冰冷的玻璃窗前。萨菲罗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可能是在汤里喂了他过量的药,克劳德会有那么一点感觉,就这一点感觉,如同新芽,萨菲罗斯降临其上,必须落下风暴。
他把克劳德浑身的胸腔贴在那上面,顺着肉体的抖动,萨菲罗斯亲吻他的后背,他的脊骨,顺着他羸弱的肌肉,慢慢的用手指划过,这样的刺激完全无法让克劳德像个正常人一样兴奋。萨菲罗斯只是享受这样的过程而已,他享受吃一道前菜一样品尝克劳德的肉身,希望他羸弱地趴在自己面前,然后一遍遍的陈述他有多么恨自己。
其实是谁都无所谓的,当年留下来的孩子是谁都一样的,只是克劳德只有一个克劳德罢了。他天真,也是在爱里长大到那个年纪的,他的母亲把他养成一个蜜团子,落下他的手里变成一个受他蹂躏支配的人偶,这是很有意思的,也很惊人的变化。
“克劳德,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克劳德只是摇头,他的腿很累,撑着自己的身体其实马上要坠落下去了。两只手臂攀在玻璃上,发出很刺耳的摩擦声,克劳德的嘴唇贴在那上面,嘴巴里的热气遇见那玻璃立刻凝成水珠,在双面的玻璃下,只有一侧的水珠能被擦掉,另一侧则会以一种漫长悠远的节奏,密密地,浓稠地,落在克劳德面前。他每喘息一次,那上面的水雾就浓稠一次,直到那扇窗子再也不堪重负,水珠就滚落下来了。这就是终结了。
萨菲罗斯用手掌托起他的腹部,狠狠地摁上,使克劳德一瞬间恍惚地认为自己脏器错了一个位置。他不由得干呕起来,在这连续的生理苦痛中,克劳德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谩骂。
“恶心。”
不知道在形容什么。
萨菲罗斯伸出他的舌尖,舔过克劳德的耳垂,顺着他耳后的硬骨,亲吻到他的肩头。克劳德对亲吻一点感情都没有。他希望亲吻他的那个人不是现在的这个人,更不是还没有死掉的这个人,他慢慢的,慢慢的把手放在萨菲罗斯的肚子上,希望他一直在此。
萨菲罗斯绝不再这样温情下去了,他此刻明白亲吻给两个人带来的意义绝不是什么情爱,他要把克劳德的手臂折断,这样他就再也不会用手推开自己,然后他想,他要把克劳德一切的身躯都重新拼接起来,这是他养大的孩子。
【这是我养大的孩子,应该一辈子按着我喜欢的来长大。】
他这样想着,用手指在克劳德的口腔里搅动,直到咸清的东西布满克劳德的口腔克劳德才意识到自己又哭了,在黑夜尚未降临的时刻,他就已经能在那窗子前看见自己的眼睛了。他不敢看,于是狠狠地合上眼睛,他怕他的眼睛再也不是以往的那些清澈了,他怕他的眼睛永远都将浑浊,他更怕这一样的眼睛,让他想起来他的母亲。
他最愧对的人就在脑海里,他怎么样都无法硬起来,萨菲罗斯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衣服,他冰冷的身体就这样禁锢住克劳德,克劳德的眼泪落下,落不进海里,落在他的肉体上,变成自己的露水。
萨菲罗斯把他的头重重地压在那上面,克劳德浑身感官唯一正常的就只剩下他那头颅了,那样大力地压下来,第二天眉骨就会凹陷下一块,而且一定会青很大一块,要用头发遮着才不会那么惹眼。
“夏天,很多动物都回来这里产卵……它们的本能告诉它们要回来……我亲爱的孩子,你也要这样,你是从我这里长大的,所以你也要在这里繁衍,懂吗?”
克劳德听不进去他这样完全没有逻辑的讲法,他只能紧紧贴在窗前,让脸部的疼痛不那么难受。海浪的声音很大,很吵人,每一只飞过去的海鸥都会成为克劳德羞愧的理由,他并不觉得浑身赤裸有多么美丽,他却能在萨菲罗斯的声音中听到关于自己的赞美。
“就是这样,你的肚子慢慢鼓起来了。”
克劳德听见如此,他才意识到萨菲罗斯早已经把自己的身躯打开。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克劳德突然从尾椎升上一股快感,那很小的快感迅速撑大他的感官,使他不得不睁大了眼睛,雾气更加浓重了。克劳德只能依附着玻璃,然后感受自己臀部被猛烈地撞击,臀肉前后动弹,痛苦和快感中一丝不同一直牵扯着克劳德的大脑,他分明很痛苦,然而他又在这痛苦中找到一个可以归宿的点。
就在这束缚的袋子外,他终于感到灵魂不是这么被束缚住的,于是他大叫起来,起初毫无情欲,毫无章法,只是大叫,后来萨菲罗斯用手掌圈住他的性器,高抬起他的大腿,他又从这种生理条件里获得了痛,痛苦就是快乐,他太久失去了感官,于是觉得自己也是死了的,只有在萨菲罗斯作为自己身体上的野兽时,他才终于从那里解脱出来了。
分明是他困住了自己,如今到头来,还要再谢谢他。克劳德说不出口。
他接着感受到酸胀的滋味,从自己的穴中胀大,他依次从血肉的根部被快感的海浪推到高地,萨菲罗斯抱着他的上半身,让他像一只骨折猫一样横下来上半身,腰肢塌下,两胸女人一样的垂下,被萨菲罗斯握在手里,好像握着什么珍宝。
萨菲罗斯的喘息永远沉重而且好像混杂着老式磁带的声音,他总是引诱着克劳德喊叫,引诱他张开自己的穴口,引诱他哭泣,引诱他变成现在这样完全离不开自己的存在。面对现在的状态,他说的上是百分百的满意,他用十二年做到现在这样,把自己的孩子变成自己的妻子,变成自己的敌人,他正是缺少这样的人才会回来的。看见他的金发,萨菲罗斯伸手抓着它,狠狠地往后拉去,只听见克劳德猫叫一样的动静,喊叫一声,求着掏空一样,叫了萨菲罗斯一声父亲。萨菲罗斯从来都是没有父爱的,他连爱的原理都不甚认同,他也并不觉得他对于克劳德就是百分百的爱了,他谁也不信。
克劳德的身体被不断翻折,穴口磨的血管充盈,不知道是谁的体液团团凝固在交合的灰暗屁股里,克劳德每次身躯被撞得往前冲去,他就会从血肉中得到很多东西,他的眼泪,他再也无法无动于衷的表情,他的快乐和愧疚,以及他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也无法离开萨菲罗斯的心碎。他的表情逐渐迷离起来,面对黑暗的潮水,他的蓝色眼睛变得迷离不堪,双睫重重的卷在一起,被眼泪和精液灌透了的身体已经没有一点力气站在什么地方。
萨菲罗斯的性器从穴里滑出来了很多次,他也意味着就是结束了,却听见克劳德问他:“你是不是早就想这样对我了,父亲。”
克劳德没有回过头,他显然知道这个答案,于是在萨菲罗斯思考的一瞬间倒了下去。他的头猛烈撞击玻璃,只是一阵风的功夫,整扇玻璃就悉数碎掉了。
“你为什么一直想要一个答案呢?你是一个倔强的孩子,你四岁想要知道母亲去了哪里,十六岁想知道家乡的样子,你现在呢……你想知道我是不是爱着你的。”
克劳德猛烈地摇头,然而眼神却从来都暴露了他的心。他很想否认,但是他做不太到。他就是这样,他坚定地贪图一个结果而已。
“我不知道,我的孩子,你早一点睡下吧。”
“我很恨你。”
萨菲罗斯穿上衣服的时候克劳德在床上大喊。
“不要太大声,玻璃会碎掉。”
克劳德起床的时候,发现玻璃完好无损,他问萨菲罗斯什么时候换的玻璃。萨菲罗斯只是说,昨天有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海鸥在玻璃上撞死了,他怕玻璃碎掉,所以在夜里,它就被换走了。
克劳德什么都没有答案,但是他相信,他确实没有办法被换走。
这就是答案了。
火车(杀夫案)
“我和你说了,我是欣欣向荣的死者。”
克劳德关掉通话,想要举起手机拍今天的天空,这里白雪狂飞,往他脸上跳着砸过去,很疼,但是相片里总不会砸人,拍下来可以给蒂法看一看这里的暴雪。
她很喜欢雪,也很喜欢爱丽丝的故乡。克劳德刚刚打开手机,又意识到了自己并没有可以发送的对象,于是他把它锁了起来,斜斜地塞进口袋里面。
刚才说得话像钉子一样,把他的嘴角戳破了,很痛,克劳德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角,铁锈味道立刻从舌苔滑上脑仁。原来他还没在梦里。
手掌整个塞进去,口袋开得大小有些逼仄,把他手腕处的手套蹭得卷起了一道边,卷成一条长长的隔阂,卡在克劳德的拇指下,这让冷风急切地闯入他的手心,手腕,顺着他的臂膀传到心脏。
克劳德低着头看着那副手套,号码大了很多,不知道是谁的疏忽还是克劳德就喜欢在手套里藏入一些刀片暗器,不清楚,没有人在意过这副手套是否熨贴,也没有人在意他是否是那个情愿带上它的,更没有人在意那么一条卷起的边缘和冷气。克劳德的脸埋进围巾里,他钟爱这种蓝色的衣物,他二十岁的时候喜欢穿黑色,让他显得沉稳,他现在更喜欢那种能够衬托眼睛颜色的衣服,这让他看向所有人的时候都承载着他的眼睛。
看见他的眼睛就看见了他经历的很多往事,有雨水降落在那里面形成一道很深的湖。看见他的头发就看得见他的父母应该也是一样的金发,因为隐性基因的逃役和顺从,金发的父母才会生出金发的孩子。看见他的脸就能知道有很多人因为他的脸而喜爱他。那么多人见识过他的脸,唯独克劳德没有看过自己的脸,他不在意,也不需要,他并不需要从自己的脸上找到父母的痕迹,也不需要从自己的身上找到痛苦和战斗留下的伤疤。
他已经身躯完整如此地活了多年,每天醒来他都是一个样子,无论昨天是否被刀剑划伤,或者是否吃下毒药,第二天他都是如出一辙地苏醒。看似这个世界也是一个样子,可是它比克劳德的变化更加具体,有一次打开门的时候外面下了雪,这就是冬季的侵袭,反正四季和时间作用在世界上,却并不作用在克劳德的身上。没什么是不会变的,也没什么东西是能永远伴着他的。
他推开门,便利店门口的感应坏掉了,于是被店员应急着挂上了一串风铃,应该是瓷的,声音清荣,像初春冰凌下渐融的河流。扫着一股雪夜的风,顺着克劳德的身体钻进了店里。克劳德穿着黑色的长靴,靴子卡在他的小腿中间,正正好和外面的积雪高度持平。他进来的时候脚面上全都是雪,皮革靴子立不住雪,雪就顺着光滑的鞋面上落在地面上,在相对人来说适宜温暖的温度下,应该一会它就会和其他行人的脚下的灰尘混在一起,泥泞着变成一滩灰黄。然后把人滑倒,最后形成一场谋杀案。雪夜谋杀如此,血液会在凝固之前弥漫主人的身躯下,如果要把主人移走,下面会留下很久都没有办法清理干净的血痕,凝固成血块。克劳德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死掉,他也想这样死,可是这样不好。
他知道门外有人在等他,他并不是为了等着他的人才活下去的,他只是发现如果要死,他总要想起来等着他的人。因为这个世界上好像并没有谁能够等着他,也并没有人能够看见他活着了。很多人都匆匆忙忙地路过他生存过的每一寸地方,雪下了又化,根本留不住。他最近时常表现出一种脆弱,一种心脏跳动一下都会牵扯眼皮的痛感,额骨流血时心房乱颤,好像厄运临头诅咒降临一般地惧怕,惧怕死亡。
克劳德来这里买酒喝,他并不喜欢这种东西,也并没有特别擅长,只是他确实是有用,一会要赴约,刚刚和电话那头的人吵了一架,又要考虑酒这种东西可以暖场。尚不清楚克劳德究竟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好像是那种要拧着人的脸还要亲吻他的行为,有些奇怪。
克劳德把下半张脸露出来,因为呼吸蒸出的热量比他的脸蒸得通红,这让他眼睫毛上沾满水雾,一会再出门一定会结冰。上下眼睫都混杂在一起,然后卷住他的视线,让他在雪地里摔倒都有可能,他摔倒了并不是什么大事,他的身上甚至留不下多余的疤痕,他只是怕酒被打碎,酒碎了就不好了,他要一身湿透地回去,再买一瓶,就好像没有什么能够代替它一样。
克劳德出门的时候很小心,刚一出门就看见萨菲罗斯了。他穿得依旧很少,灰黑色的长衣裹住他的身体。
“你穿成这样一定会被小孩子认为是万圣节遗留下的鬼影。”克劳德语气很平和,脚下微微一滑把他从店里彻底拉进雪天。风裹着他的身体,一口一口地啃噬他的头发和眼睛。眼睫毛果然冻上了。
“已经是了。”萨菲罗斯伸出自己的手接过克劳德买的那瓶酒。他的手掌心是苍白色,在这样的雪天和天空一样很容易被灰尘和霓虹灯染色,便利店是蓝色的,那他的手心也就是蓝色的。
克劳德看不太清路,于是把自己的手和装着酒的塑料袋一起塞进萨菲罗斯的手里。
“又要一年了。”
萨菲罗斯在前面说,他的头发好像是永远都不会打结一样,在风雪里摇晃起来,很晶莹,比这天地的一切都晶莹,比这天地的一切都柔软,甚至比这里的一切都美丽。
“又一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死掉。”
克劳德跟着他走,眼前灰黑一片,基本上都被萨菲罗斯的身躯笼盖住了。克劳德的手套被他扯得松了很多,手指前宽大的空间被萨菲罗斯抓着,好像他就在萨菲罗斯身后变成了一只跟随牵引绳步履匆匆的金色花猫一样。
“萨菲……罗斯……你走太快了!”
克劳德费了很多力气调整着他的语气,希望萨菲罗斯不会在这句话里面大做文章。
萨菲罗斯扯着手套想要把克劳德拉得更近一点,他把手掌往后伸了一下,握住克劳德真正的手,让他和自己走在一起。两个人走在一起会让这街道变得窄小,肩膀碰着肩膀,头发扎着头发,手里攥着手。
“我最近发现我经常会走神……”
“例如?”
“我上楼梯的时候经常想起来什么事情,看不清台阶,差点绊倒。”
“你不会绊倒,你反应很快。”
“我是不会绊倒,可是这总不是好兆头。”
萨菲罗斯的手指沿着克劳德冰冷的手腕往里探去,摸到他的手心,摸到纹路艰难坎坷,皮肤质感粗粝可怜,摸到他握剑多年的硬茧软化,最后摸到他的指甲,就在克劳德的手从手套中脱离的一瞬。
“怎么了?”
“这是你的手套,我不需要了。”
萨菲罗斯眯起眼睛不知道克劳德想要说什么,他继续用自己的皮肤包裹克劳德的皮肤,摸着他的骨骼血液。
“接下来想去哪里?”
萨菲罗斯亲昵地问着他,没有亲吻他,他自己也并没有办法定论两人的关系,他们做过很多,也走过很多路,好像什么都没尽头,好像所有人都有尽头一样,所有人都有必定的未来,只有他们两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留存不住,萨菲罗斯也是这样想的,他也很想再次实行,再一次地让厄运降落整个星球,他也很祈求克劳德能够龇起自己的尖牙,恶狠狠地喊着自己的名字,留下他年少最盛气的仇恨。做不到了,这确实有些难了,并不代表萨菲罗斯对待这个世界有什么和解,也不代表他并不讨厌这个世界,只是他对待自己有着更加清晰的认识了,仇恨变成他黑色世界的一枚白色的种子,笼盖住很多东西,随时随地能够萌发,黑和白也没那么重要,他明白他再留下什么东西最后都会死掉,人,城市,日月,每一刻都在向着衰老和死亡奔去。
居然活得越久反而越加迷茫,回忆没有老去,反而更加可怜地高高悬挂其上,克劳德说他总像是死了,萨菲罗斯听见这话往往会环抱住他,在后背亲吻克劳德的脊骨,任由头发垂落其上,覆盖着皮肤和齿痕。应该是这样的。
这附近有铁路,大雪漫漫,火车行进缓慢艰难,步履蹒跚,根本比不过风声呼啸。克劳德站在萨菲罗斯的内侧,撇着眼睛看那些火车上的人。
“你说他们要去哪里……”
“可能回家,可能工作,可能旅行,无非就是这三点。”
萨菲罗斯发觉克劳德的好奇,于是拉着他的身体两人并排朝着火车看去。车厢里孩子跑来跑去,成人抱着包裹沉睡,暖洋洋的灯光晒得积雪明黄,很亮,也很扎眼睛。克劳德很想知道他们都要去哪,他也想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再杀死萨菲罗斯,萨菲罗斯会不会死。
如果他真的死了,也许还要感谢自己。
因为他们都要用痛苦,生存并不是坎坷,被世界遗忘的孤独才是。他们被世界远远抛在身后了,没有终点的路弥漫起大雾和水珠,完全不知去向,浑浑噩噩。
“我是真的想知道他们要去哪。”
萨菲罗斯没有让克劳德多看一眼,他拉着克劳德的手走了,很急,急到他落掉了一只手套,黑色的手套落在地上,然后被人捡起来,成为遗落的遗产。事到如今,萨菲罗斯并不能分辨出谁更加理智,如果说以前,在短暂的青春时光里,理性可以用很多东西来衡量,用知识,年岁,智商和历程,现在来看,并不能了。并说不出来他们两人的差距如何,也并不能知晓谁更加高明,谁更能在这场大雪里看清对方,根本分不出来。
“有电话亭。”
克劳德伸出手指了指那红色的亭子。
“几乎十年之前,这东西就被抛弃了。”
“不够灵活的就会被忘记,人们总喜欢随手的东西,机灵,智慧,方便。”
“不像我们。也不像正宗和六式。”
萨菲罗斯不可置否,眉头松开后他总在思考,低着头看向克劳德,这很漂亮,他的眼神像一尊雕像,化不开的白好像有几千倾。
电话亭口放了口工具箱,克劳德随手将它打开,里面有把斧子,白色的斧头,一看就是全新的,刀刃没有任何搓磨受损的痕迹,估计这亭子也会被它一下砍烂。克劳德拉着萨菲罗斯进去,吃力地摁下拨号键,那是萨菲罗斯的号码。萨菲罗斯顺从地走出亭子,举起手机,听着克劳德在电话这头说话。
“你好,萨菲罗斯先生,我是克劳德,斯特莱夫快递公司的一员。我很想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我这里下了很大的雪,临近新年,隆冬已至,希望你也康健。”
“克劳德斯特莱夫先生,我很好,劳烦你的挂念,看起来我并没有苍老,我这里大雪也甚大,也许明天就出不去家门了,路上没有人,只有一把斧头和两个玩闹的爱侣。祝你新年快乐。”
克劳德的手贴在电话亭的玻璃上,哈气打湿玻璃,滑过去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用手指描摹出萨菲罗斯的头发,眼睛只画了两个点来代替,尖下颌被他画成了圆规状的弧形,总之萨菲罗斯的一切锐角都被克劳德抹去了。
应该有两个布娃娃也是这样幸福着的,克劳德娃娃的蓝眼睛不会被长长的头发覆盖,萨菲罗斯的绿眼睛也并不具备吓坏小孩的亲切力,他们能够伴随一个孩子夜晚小小的安眠,再也没有一颗陨石降落其中。
克劳德走出亭子,让萨菲罗斯进去给他打个电话。
“克劳德先生,我是萨菲罗斯,我想和你说,我很爱———”
克劳德拿起斧子冲向亭中,用它锋利的刃劈开萨菲罗斯的腹腔,他就这样简单轻易,丝毫没有任何阻力的看着萨菲罗斯倒在地上,血液喷得哪里都是,克劳德的衣服全部都湿透了,被血液和雪水。他看起来要哭了,血液在他的脸上留下长长的泪痕,眼泪无论如何都无法冲淡他的痛苦,于是克劳德选择再也不哭泣,他看见萨菲罗斯还有一口气,于是他把手机贴在萨菲罗斯的耳朵旁,亲吻他的眼睛,看着他大口喘着气,让整个空间温暖,潮湿,悲哀如春。
克劳德一只手残留着手套,他用这只手拿着电话,耳朵靠在电话听筒上。
“嘟嘟嘟……喂?萨菲罗斯吗?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这里的冬天下了雪很漂亮,白雪落得很高,有我小腿那么高了,走起路来很费劲,但是很开心,风和雪都很大,走在路上衣服里面会钻进去雪片,很冷,但是这时候放烟花一定很漂亮……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克劳德再也忍不住了,他脸上的血滴进自己的衣服里,滑到了自己心脏的位置上,萨菲罗斯停止了大口喘息的挣扎,他终于也是会在自己手下死掉的。真好,克劳德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喂……克劳德先生,我是萨菲罗斯,我想和你说,我很爱你。”
克劳德挂断了电话,玻璃上的水雾散去,他又是一个人了。于是他继续漫无目的的走,走到下一列火车呼啸着奔来,克劳德跑着过去,要看看他们要去哪里。
氟气(吃夫案)
“你借给我的头发,我也都输光了。”
克劳德面对萨菲罗斯的眼睛从不避讳这些,他知道自己总有那么一些执拗缺点毫无遁形,面向萨菲罗斯的时候他好像回到了七八岁忘记写完作业的上学时代,摊开双手,等着老师的松木板子落下。萨菲罗斯就像那块板子,纤维坚硬,身型高长,落在他身上总会有伤痕。
萨菲罗斯把自己的头发曾经借给过克劳德,希望克劳德能够凭借他的银发好好活下去。他们用一把头发分道扬镳,克劳德给他留下臂膀上的红绳,落在萨菲罗斯的手心,萨菲罗斯剔下耳旁的一缕塞在克劳德的剑鞘中,这样就算道了一次别。
萨菲罗斯还以为他们的关系从这一刻开始就完全断掉了。他漫长的生命中鲜少的差错全都是因为克劳德。
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自己家里的。
推开门的时候,萨菲罗斯下意识低头看过去,他留下来的习惯总是会让他一低头就看见那个高度的人,低头好像对于高个子的人来说是常事,只是对于萨菲罗斯来说他从前并不喜欢这样。
萨菲罗斯十六岁时候的生长痛几乎扯断他的手筋脚筋,他昨天还平视的人今天就需要睨着眼低着头看过去了,这样的生长并没有教会萨菲罗斯低头。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低头的,低头的时候耳边额头两侧头发会垂下来,遮住眼角很大一部分的视线,他不喜欢。
把克劳德当作敌人的第一天萨菲罗斯微微为他纤弱的身材震惊。他应该和自己十五岁的时候一样高,比自己十一岁的体重还要轻,脸上没有晒痕,眼睛也光彩,应该是被母亲保护的很好,从来没有下地干过活,手指除了神罗统一配备的枪支应该没接触过更加凶险沉重的东西了。萨菲罗斯垂了下眼皮,用手比划着克劳德的身高。
“在这里。”
萨菲罗斯把手掌贴在自己胸口前,就是这里了,克劳德站起来就是这样高。萨菲罗斯低下头去,任由自己的头发垂在脸面上,嘴唇眼皮因为重力的原因往下轻微地滑动,白发在那一瞬间也就更加晶莹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克劳德站在他门口的时候,萨菲罗斯第一眼就看见了他的脸,绝对没有事先安排,他从那一刻开始就把克劳德的身高刻在自己的印象里,他一开始说这是一种耻辱,后来这种耻辱变成一种危怒,最后他的脖颈比他更加诚实地认识到了自己和克劳德的轨迹,于是他的脊骨记住了克劳德的身高,记住了只要这样一低头,就会看见的克劳德。
“你借给我的头发,我都输光了。”
这句话很没头没尾。
“你去赌博了?”
克劳德没有继续说话,他随着萨菲罗斯的发尾进到屋子里,屋里空间算不上大,壁炉劈劈啪啪得烧着,萨菲罗斯往它旁边堆了很多书,他的放任说明这些书连同这间屋子对于他来说都是不必再想的,都是不重要的。
萨菲罗斯怕他沾染上那些东西,于是在克劳德进门之后紧紧抱住他的身体,用鼻子仔细嗅闻克劳德的气味。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找了很久,你身上都是泥土的味道。”
克劳德的眼眶被壁炉烤得很干很干,他几乎没有任何眼泪妄图流出。萨菲罗斯大有想要把他的胸骨抱碎的欲望,
他拿走萨菲罗斯的头发之后先是把它烧了一些,又把它放在嘴里一些,最后它们全都被克劳德扔在路边,没埋起来,更没回头看它们,也许会被乌鸦叼走,也许就这样被风吹得凌乱四散,反正这搓头发永远不会完整。
克劳德从来也不记挂这搓没意思的头发,他要记挂就要记挂一整个人,想要放手就要一把火烧死他,为什么只给他一搓头发。克劳德其实不懂,他把自己的红绳递交给萨菲罗斯的时候是希望他将它在自己面前烧毁的,萨菲罗斯却要回礼一样交给自己这样的东西。
克劳德之后一直在墓地工作,在悲伤的天使像下他疑惑地坐在那里,他开始审问自己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思来想去,嘴唇磨得有些创口了,手掌逐渐柔软了也还是没想清楚,他其实很想要萨菲罗斯的一句话,或者是他的一个做法。
克劳德意识到他们在很漫长奇怪的关系中探索出人类之间奇怪的关系,他上一秒和萨菲罗斯拳脚相加,下一秒就可以用嘴唇贴上他的身体,他早就已经脱离一种逻辑,变得失去人性,失去伦理,他一开始只是想要靠近他,后来变得想要杀了他,最后到现在,其实想要吃了他。他实在想不清为什么他们会头脑一热在一起,会用人类的方式来证明关系,用一张纸和两个人的名字,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挂住两个人的关系,夫妻婚姻,排除了血缘,好像隔空加起来一座桥,他两人就在这座悬崖的对面。
克劳德在一个神棍那里听见一句话,神棍说人类的肉是神的食物。
既然这样吃掉人肉应该算是僭越,应该是一种对神类的越俎代庖。如果把萨菲罗斯的肉留在自己胃里,让自己的胃酸和他的肉体对抗,只要是这种生理性的他就再也不会挣扎,也不会痛苦着纠结了,他就顺理成章地杀死丈夫,顺理成章地让他的躯体留在自己身体里,他会让这一切都完满很多。
克劳德最后用一榔头砸碎了守门的天使像,把自己的衣服穿上最开始的样子,去找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的手掌贴在自己肩胛骨,克劳德知道自己稍微动弹一下萨菲罗斯都会知晓。他由着萨菲罗斯的动作,在烤人的壁炉前站着,他的头发在一侧橘黄的暖光中岌岌可危。
“你没什么变化……这让我觉得我们才刚刚认识。”
克劳德和他说自己去了墓地,找了个看守墓地的工作,最累人的事情就是给墓园的花浇水,一开始他会浇得过多,花都死了,不过没有人管,他也就没什么愧疚感了。萨菲罗斯继续抱着他。
克劳德看着那些书,昏昏欲睡,好像马上要倒进火坑里一样,他不知道怎么样的死法对于萨菲罗斯来说最合适,他知道对自己来说,一定是因为杀夫案被抓捕。他会在所有人忘记他之后向世界说告别,完成了这一切的使命任务之后,他再也不会被叫做星球英雄之后,他还是一个杀了丈夫的人,吃了丈夫的人,失去了伦理的人。
他想一本书的尖角一定是不够的,一把刀捅穿萨菲罗斯的脊椎有一些慢,而且具有危险,如果从腹部捅入一把刀,所有的内脏无处遁形,这样就好了。克劳德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刀,他也许可以从侧腹插进去,横着劈过去。
克劳德瞧见萨菲罗斯的头发,他更加觉得那一搓是非常无关紧要的一搓。对于萨菲罗斯来说,自己也应该是这样。克劳德揉着萨菲罗斯的后背,让他的头发凌乱无序,落在自己手心。他没看见自己留给萨菲罗斯的红绳,应该也和自己一样把它抛弃了。
克劳德轻轻在萨菲罗斯耳边笑,说我们分开之后很像,很像,很多东西都像是对方还在时一样。
萨菲罗斯用下颌怼在克劳德的肩头,那里骨头好尖,没有任何突出依旧会压得克劳德肩膀剧痛。说我们不做敌人的时候,应该做挚友。萨菲罗斯跟失忆了一样,他甚至还在告诉克劳德希望他也忘记。忘记仇,忘记血,只记得对方怀抱的温度,这怎么可能。克劳德是被那些东西塑造的,他被爱和萨菲罗斯塑造出来,如果剔除了萨菲罗斯他也会变得懦弱,如果剔除了爱他就不会出生,萨菲罗斯妄图用自己的逻辑套在克劳德的身上。
他说不好爱是什么,本来也就是人的一类情感,看见了就希望靠近,拉手了就希望亲吻,亲吻了就渴图做爱,其实很无聊的,但是对于萨菲罗斯来说有那一刻特别想要和克劳德建立人类社会认可的关系,朋友,没有这种证明,亲人,没有血缘,仇人,也并不在其中,只有爱人这一种选项了。所以他们坐在征婚人的面前,拿着一张纸,写下双方的名字,用戒指圈住对方的中指,在花团前递换誓言,说什么好听的话,萨菲罗斯其实也忘得七七八八了。也只有那一刻,有一刻他希望克劳德能够永远不放开他的手,永远不忘记他,他就这样做了。
事实证明他这样没做错什么。
只是他从一开始就看见克劳德袖子里的刀了。
克劳德伸出手的时候突然改变了策略,用刀插进他的脖颈,刀一下捅穿动脉,血液喷上壁炉中的火,之后,火就灭了。
克劳德穿着棕绿色的外衣,和邻居告别,这是个颇有礼貌的老太,眼睛灰白,头发卷起来染成金色,克劳德感觉自己老去应该也舍不得这一头金发。他的胃疼持续了很久,但是从没去过医院,他总是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腹部,疼得厉害的时候,头也会隐隐作痛,眼前花白一片,好想肚子里的东西古怪生长,变成黏腻的触手盘在自己胃内壁一样。
邻居询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吃肉,发现克劳德总是拎着蔬菜回来,萨菲罗斯好像更加喜欢肉食,克劳德说他把肉都冻起来了,这样就不用去屠宰店买肉了。说完他又胃痛起来,抱着栏杆急促地蹲下,然后吐出一口带着血液的肉,它还在地面上蠕动。
冰箱有些老化,克劳德打开半身高的冰箱是只能闻到其中很重的氟味,这样的味道让肉变得难以下咽,克劳德目光弥散,医生让他不要吃那么多的生肉,可是……
克劳德从中拿起一块肋骨,看准肋骨尖的软骨,一口咬了下去。萨菲罗斯的头骨正好放在一道夹层中,睁着他温和的绿眼看着自己,头发顺着打开的门流淌在克劳德的身侧。克劳德吃得满脸血红,眼睛盯上萨菲罗斯的嘴唇,他慢慢打开萨菲罗斯的口腔,因为保存得很好,甚至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好像他还活着。
他从萨菲罗斯的舌下扯出自己的红绳,他还以为自己就这样被丢掉了。他还没来得及吃掉萨菲罗斯的心,顶着最后一点理智,克劳德放任胃里痛苦肆虐,抓挠着他的神经,他也要把萨菲罗斯的心抓在手里。
“你说你的头发借给我……”
克劳德捧着萨菲罗斯的头,发现萨菲罗斯耳后干枯拇指大小的头皮,当时剪下头发的地方再也没有新发生出。人肉的血液干成紫红色,蓝光照射在克劳德的眼睛里,他突然流出眼泪,他还以为自己永远无法再次哭泣,谁的离开都没再让他脆弱
“我连头发也都输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