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到出鞘(3)

  院子里的草木在这个季节茂盛就是一件怪事,特别那上面还沾着两个人的血。雨宫拔了一根草,塞在嘴里,草根的部分有一点甜味,雨宫先前流浪的时候就会这样,小孩都贪甜味,比起麦芽,这种甜来得更快。

  雨宫已经多年没有过流浪的感觉了,但是很多习惯居然一以贯之地被雨宫的身躯记住。人的记忆承接不住的痛苦,肌肉会记住,这是一种属于人类的痛苦。他身上的伤疤和肌肉都替他回顾痛苦,雨宫不是那种会逃避痛苦的人。他虽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其实这很好,有过去的人,总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折断。

  天上灰蒙蒙的。看起来要下雪。

  雨宫呼气便有一口浊气吐出来,发现明智其实是个坏人的时候,他也就这样,颇显无助和不安。明智好杀人这件事并非偶然,只是雨宫不知道而已。

  明智的伪装太好,他常常下山,回来的时候会捧一大堆水果,说是路上的店家喜欢他,非要塞进他的怀里的。雨宫笑嘻嘻地去拿他怀里的水果,于是明智就把怀抱摊开来给雨宫。

  “为什么她们那样喜欢你?甚至给你东西。”

  “大概我长相好性格又好。”

  明智把吃完的桃核扔进院子里,雨宫也学他的样子就这样把种子扔进去。

  “你不怕它们长大吗?如果院子里有一棵桃子树的话,应该也很凉快,毕竟树会招风。”

  明智只是淡淡地说他不喜欢树。

  他的目光很沉,他知道树上会藏匿杀手。说不定父亲什么时候就要来杀了他。他们之间的利益绑定并不稳固,不如说是如果有一件事情出了披露,那么自己就会突然地暴毙在这棵树下。

  雨宫听完就不把核扔进院子里了,他用布小心地把种子包起来,说既然这样也就不要扔进那里面去了,怎么样它都不会长大,那就让它们沉睡就好了。

  明智的眼神很诡异,他张了张嘴,问雨宫这样是不是觉得一个人注定无用的话,那就不要出生了。

  “不是,人和树怎么能一样。”

  雨宫把种子包好,塞进自己的衣服暗兜里,说这样的种子磨一磨可以去打水漂。

  “你看着我说。”

  明智突然暴起抓着雨宫的衣领,他的额头贴在雨宫的额头上,鼻尖冷冷地。突然的凑近让雨宫顿感寒意,明智身上被浸泡长久地茶香喷进鼻子里。

  “师哥……”

  “那你有没有觉得一个人如果注定差劲就不要生下来?!”

  雨宫被明智包裹着,他很冷,两个人就算肌肤紧紧贴在一起也依旧是很冷的触感。雨宫想要拂去明智脸上因为愤怒而皱起的皮肤,却只等来明智的进一步逼问。

  雨宫自然也明白明智在说什么,但是现在他觉得很奇怪。他能够明白一些人会因为少数的话变得非常敏感,由于生长环境中的各种因素,人的生长和树也没什么区别。

  “不是。如果非要比较的话……”

  明智好像很期待着他的下一句话。雨宫的眼睛盯着明智,对明智的人生他不想过问,对明智的选择他也并不选择更改。

  “虽然人注定很痛苦,还是活下来更好一点吧。毕竟已经活着再去寻死,很窝囊。”

  明智沉沉地坐回去,没过多久,就拿着剑走了出去,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下雨宫一个人了。雨宫承认痛苦在他生命中的重量,一如很久之前他流浪的原因是想要做足够正义的英雄结果被大人物打得遍体鳞伤扔进山坳里,没有人捡起来他,也没有人去问他流浪的原因,是他自己跟在浪人的后面,说我可以做很多事,请教我一些活下去的方法。雨宫攥紧手心,他低着眼睛看向自己粗糙的手心,这里面有一半是练剑的伤疤,有一半是他流浪时不得不为人做粗活的工资。

  明智自从那天以后就和自己开始说话,似乎是通过了有关明智的考核一般,雨宫能够获得嘉奖,获得赞许,明智偷偷给他斟一杯清酒,说这是我第一次和人一起喝酒。

  雨宫依旧觉得明智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比起喜欢,明智的眼睛里更多的是打量,想要知道雨宫会走到哪里,想要看见雨宫的变化,或者是想要知道雨宫的决心。一些事情,大概是用来侦查雨宫的。

  雨宫坐在屋子里基本上是枯等到夕阳西下,他终于下定决心不要再等下去。雨宫倏然站起身,他的小腿有些麻木,却依旧选择撑着木剑走出房门外。他在草地上揪了一根草,塞进嘴里,用舌头舔着上面的甜味。

  山下的村落里,雨宫低着头在路上找寻明智。这里的人有能认出他的,他对此并不想要表达什么。在道场这几个月他吃得好睡得好,身体硬实不少,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不少。一把剑握在手里,太像一个武士而并非什么流浪的孩子。

  雨宫拦下小孩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身穿红色衣服的武士。

  “武士?”

  “拿着一把剑。”

  雨宫点点头,随即补上一句。

  “很冷漠。”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最后终于站在他面前说:“没有冷漠的武士,但是一直有很出名的少年天才,他对大家都很好,很和善。”

  “他还是聪明的侦探,之前我们这里经常出现灵异事件,都是他帮着解决的。”

  “天才侦探。”

  “侦探?我还完全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能耐……”

  雨宫愣了一下,他没想象过对大家都很和善的明智是什么样的,他以为明智一直都那么冷酷,如果一个人足够弱那就不配得到明智的目光。可是雨宫掐了掐手心,他不知道的明智有那么多,那么多有关明智的事情,就算他俩每天在一间屋子里起居,他也完全被放在那些秘密之外。他是一个被明智选择后的人,也是一个不被明智看在眼睛里的人,他都明白,但是偏偏越是明白越是无法接受,越是想不通。他想要知道明智的一切,为什么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又为什么总是心事重重。说到底,雨宫的心紧紧地皱在一起,他也无非如同孩子一样,想要得到明智的好意。

  他问那群孩子的口腔变得苦涩,一提到明智,就好像,他忘记了怎么说话,怎么走路,怎么来到这,怎么活着一样。

  “天才在哪里。”

  “他一般等到天黑就会走,你如果想见他的话,看看哪里女人多一点吧。”

  雨宫点点头,把用草变成的小球交到孩子手里,当作他们的报酬。

  如果明智下山是为了找什么女子的芳心,那雨宫倒也不必这样,特意下山来找他。雨宫也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出师了,是不是也要离开这里,这道场是明智的道场,这里也并不能那么轻易得容纳他,他的一把剑,一身衣服,都并非剩余中挑选出来的。这里甚至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欢迎他,一切都会结束。

  雨宫顿了顿,听见路上的女人谈论着天才的字眼。雨宫凑了上去,问道:“明智吾郎,在哪里。”

  雨宫问的时候的眼神并不和善,把女人们吓了一跳,女人们噤声敛气,雨宫只能挠挠头发说自己和明智是好友,旅居在明智家里,今天在家里等了明智很久,明智都没有出现,想要知道明智是不是来这里做什么事。

  女人们又讨论着最后一次见到明智的地方,神庙,花店,那家卖团子的小店。

  明智把剑刺进奥村的喉咙里时,奥村还发出了轰隆轰隆的叫声,把剑拔出来后,鲜血喷在明智的脸上,血色,夕阳色,以及明智的瞳色都是一样的。很鲜艳,也意味着很痛苦。明智的木屐踩在奥村的胸口上,这样的做法让他喉咙上的伤口更加变态地往外冒着,直到那血液以稍微平稳地方法流淌出来,明智才欣然一笑,想他终于死了。奥村死了,明智从他怀里拿出钱袋子,伪造他被人谋财害命。

  明智看了看太阳的角度,觉得现在是该回去了。不然那个便宜师弟会下来找,很麻烦,他也会很担心自己。

  “活着还要去寻死,很窝囊。你可真会说。”

  明智拿着剑又要往奥村心口上插去。

  “师哥……”

  明智听见雨宫的声音,从暗处弥漫上来。

  明智不是没想过一旦被人发现,也不是没想过如果雨宫知道了会怎么样。明智一不做二不休,踩过一滩血,跑到雨宫的面前,用剑刃对着雨宫的脖颈。

  “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反正也是你说的,活着不能去寻死。”

  明智的疲惫爬满全身,看见雨宫的眼睛后他收了所有力气,趴在雨宫的肩膀上,问他怎么来这里了。

  “怕你……生气,就再也回不来了。”

  “要走也是你走。”

  “对,要走也是我走。”

  雨宫点点头,用手抚摸着明智发顶的头发,问他就这样走,不会出事吗。

  “不会。”

  雨宫最后把明智背回道场,气喘吁吁的两个人躺在厅中,月亮很大,出乎明智记忆中的大,明晃晃如同初生的太阳。

  明智觉得浑身轻松,雨宫却肌肉持续紧绷,他不敢想那群孩子如果知道明智杀人会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杀了奥村。”

  “他得死。”

  明智轻缓的声音抚过雨宫的脸庞,雨宫这才意识到明智和自己的距离太近。明智这样的人,究竟什么时候对他的真心他早已经迷失了。迷失的雨宫在名为明智吾郎的世界里来回碰壁,就算在某天他看见了真实的明智,他也会挠着头发,怀疑属于明智吾郎本身的真实性。谁都不认识明智吾郎,谁都认识明智吾郎。

  “但是,你不是在做侦探,奥村是恶人吧,我们把他送到官府去,不是比你自己冒险更好?”

  “你完全不懂吧。”

  明智打断他,用手捂住雨宫的嘴,让他安静下来。

  “你分不清好坏。”

  “分得清……”

  “反正我要杀的人都是应该死的。”

  雨宫嗅闻到明智手指上的血味,心里苦苦的,讲不出来。他的直觉隐隐做痛,告诉他可能他和明智就要分开了,或许人生再无相见可能。或许他和明智天生也不应是一路人。明智有明智自己的答案,他也应该有属于莲的结果。

  莲一直想成为足够正义的浪人武士。明智睡在身旁的夜晚他总是想这件事情是否足够正义。明智动摇了他对于正义的认知。

  只不过过了几天,明智就把师傅杀了。

  雨宫被迷晕绑在院子里,屋内,明智步步紧逼想要把师傅一招毙命。雨宫被刀剑声吵醒,趴在门缝看去,明智满脸都是血,只有那一双眼睛还能稍稍泛出一点白。

  雨宫的眼睛瞪得老大,他的天平被明智再一次打破。

  不知道他是怎么冲上前面去的,他一剑就把明智的左肩刺穿,钉在了地板上。

  “好痛!”

  明智咆哮一声,他看着雨宫冷静的脸,随即爆发出一阵笑声。

  “蠢货……还以为你能明白。”

  “明白你不应该杀人。”

  “奥村该死,这个人也该死,再这样,你也该死。”

  雨宫把师傅护在身后,一把剑寒光照彻明智的眼睛,明智那一刻很想哭,但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忍着不流泪,无论在任何人的面前。

  “你的好师傅,要杀了我,我是不得不杀他。”

  “有什么纠葛是一定要人死的?!我不懂!”

  雨宫上前去拔出明智的剑,皱着眉头持续地逼问明智,他从前也很想让明智告诉自己一些明智才懂得的道理,只不过都被明智绕开了,他们足够近又足够偏远,足够坦荡又足够回避,雨宫渴望的东西越来越多,现如今,他也已经步入了一种想要怨恨明智的地步。

  明智只是偏过头看着血液滴到地上。

  “你不懂的事情实在有太多了,如果一件一件都来问我……”

  “莲,他死了。”

  雨宫扔下明智,回过头去看着师傅,发现他已经断了气。

  “现在,你能走了吗?”

  “你是个恶人。”

  他说完就走了,毁掉明智肩膀的感觉并没他预想的那样痛快,这样看来,杀人的感觉应该也是一样,闷在心里,说不出来。

  下山路上雨宫的眼角终于滑落下不属于他的眼泪,他们两个人的坚硬比起石头更顽固。雨宫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里呆下去,呆到师傅也变得年迈,他也想过如果明智以后依旧是这样,他也可以为明智倾斜更多,他也可以收拾起奥村的尸体去做个共犯,用这样的方法来换取在道场赖一辈子的权利。

  他很想要正义是事实,他更想要在意的所有人都足够平安。他并不为了更多人倾斜,他流浪这么久,也知道自己才最重要,可是偏偏这个自己旁边睡着的人是明智。明智在这里,他再也不能回到那里了。明智是恶人,没能够阻止他的自己也算是恶人。

  说实在的,他对明智的情感由不知来历的好感变成怨恨。

  他越想越痛苦,跪在地上说不出话,喉咙里渗出血味,手指没来由地颤抖,直到手心里全都是被石子磨破的血迹,汗水和眼泪一起混在土壤里,雨宫的脊椎近乎塌陷。他早就觉得明智从一开始就和自己并非一路人,就算是这样,他居然也想要和明智交好。他想要留在明智的身边,想要和他拥有足够平稳的生活。

  他不想流浪,也不想孤独。

  明智躺在地上冷冷地笑着,他的右肩痛苦不堪,抬不起来,就一直在那里晃动着,手指尖变白,无法再次持握什么东西。

  明智用左手给肩膀包扎,又擦洗了地面上的所有血迹,最后只剩下雨宫留在那里的痕迹。明智不想雨宫走,他知道雨宫是什么样的人,如果雨宫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会拼尽全力留下雨宫。

  不让心爱的人离开自己是明智对于爱人关系理解的第一要务。

  “你不冷吗?”

  明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雨宫听见他颇带缱绻的声音就打了个寒战,然后把嘴里的草吐掉。

  “要下雪的天没有那么冷。”

  “你为什么回来。”

  明智的衣服并没好好穿着,半个衣襟斜斜垂下去,露出右肩的疤,雨宫看过去一眼就急忙将眼睛闭上。

  说起那个时候的心情,雨宫已经无法做到那么软弱却也明白他无法直面疤痕。他有很多不得不去面对的东西,死亡,正义,生存的压力,也有拼尽全力也想要逃避的东西,明智就是其中之一。

  雨宫没有回答,接着问明智有没有交到朋友。

  这一年雨宫成长了很多,像师傅一样问明智,而明智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因为孤独太久,依旧是那个样子。明智说没有,他一个人过很好。

  过了一会,他又说,两个人也很好。

  雨宫扭头看过去,说明智几乎还是像小孩一样幼稚。

  明智咬了咬嘴唇,眼神冷淡下去,他对雨宫很期待,期待来自于他刚刚认识雨宫的那个雨天。雨宫是第一个在这里待够一个月的人,他以为所有人都是一样,贪生怕死的存在,没想到他能够那么胆大,他看起来像一只只会龇牙的小黑猫,但是看见他的手,人们明显地感觉到他会变成一只漂亮的,带着獠牙的黑豹。明智是看见他,才确定他始终要找到的人是什么样子。

  雨宫成长得非常快,明智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不会夸赞雨宫,他们没有熟络如此。他明白如果自己变得很强,那么狮童正义的刺客马上就会杀了他。明智不能变强,但是雨宫可以。

  明智的左手攀附上雨宫的肩膀,又滑到他的腰间。

  “你好像在回忆什么。”

  雨宫看见明智的手在自己的衣带间,左手灵活异常。

  “你只用一年就能把左手用得这么好?”

  雨宫问他。

  “你想试试?”

  “试什么?”

  “左手。”

  明智把雨宫的裤带解开,左手伸进雨宫的腹股侧,顺着雨宫的身体纹路往下徘徊,直到摸到雨宫的囊袋,他的左手慢慢掂量这果实有多么丰盛,然后用中指的骨节在囊袋上来回顶弄按压。

  雨宫的脸色明显红了,他一把抓住明智的左手,说不要再弄下去了。明智没有回答他,继续摸索着雨宫的身体,他无法再下伸的手往雨宫的上半身摸索过去,明智从身后绕过来,贴在雨宫的身前。雨宫瞳孔抖得发痛,声音也哑了。

  “师哥……”

  雨宫很像他刚刚见到明智的那天,怯懦不少,也勇气非常地去喊明智。

  “嗯……你松开手,莲,你听我的,好不好?”

  明智顺势把雨宫扑倒在地上,地板的冷气很重,雨宫小小的嘶了一声,被明智用嘴唇堵住了其余所有的抱怨。

  明智心里很开心,他这几天过的日子完全是不顾以后要怎么过。他第一次只为现在而活居然就如此爽快。

  雨宫大脑发昏,用力甩了甩头,咬了明智一口,叫他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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